个案研究
作者：张燕 罗文雪
责任编辑：徐辉
版权：《当代电影》杂志社
来源：《当代动画》2022年第4期
张燕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
罗文雪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2022级博士研究生
提要：作为“桂宝宇宙”的第二部大电影，《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延续了原著的世界观、寓教于乐的诙谐风格以及强调友谊之力量的核心精神，同时以三星堆文化为线索，对漫画进行了成功的跨媒介改编，于娱乐化、商业化的类型杂糅与反类型叙事中，将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流行文化溶于一炉，向观众展示了一桌食材丰富的银幕“文化火锅”。同时，影片还将儒家文化中“仁”的思想与古蜀文化有机结合，通过夺宝故事将中华文化精神之根渐渐显露，为现代民众普遍存在的精神困境提供了一个影像出口。
关键词：类型 杂糅 反类型 文化火锅 寻根之旅
由阿桂（桂华政）创作的“疯了！桂宝”系列漫画从2009年开始连载，至今已经出版25季，累计销量超过1100万册，网络点击量超过3亿次。2011年，这部畅销漫画被改编成系列动画片，2015年被改编成大电影《桂宝之爆笑闯宇宙》，完成了银幕首秀，并初步架构完成“桂宝宇宙”。此后13年间，桂宝这个圆脸小嘴、长着一双丹凤眼、喜欢传统文化、也喜欢搞科学发明的“天才少年”的形象，从纸面跳跃到电视荧屏，又出现在电影银幕之中，陪伴了一代读者和观众的成长。
2022年7月29日，桂宝时隔七年再次出现在影院，由王云飞执导、阿桂编剧的“桂宝宇宙”第二部大电影《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登陆暑期档，带领观众进入神秘而古老的古蜀王宫。片中桂宝因科技发明的失误，闯进一个神秘的异次元空间，却不慎将被囚禁在这个空间内的古蜀国大祭司释放出来，桂宝和朋友们因此被卷入了一场惊险的夺宝风波之中。
与前作《桂宝之爆笑闯宇宙》相比，《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有继承、也有发展：在商业化、类型化叙事的基础上，编织桂宝一行精彩的冒险故事，这是一脉相承的；但现实感、落地性、想象力与历史文化的融汇，这是与前作有明显不同的。在《桂宝之爆笑闯宇宙》中，故事的主要场景是编导幻想出来的宇宙空间；在《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中，则在奇幻想象之外，加入了真实悠久的巴蜀历史与文化元素，将中华文化从传统到现代、从物质到精神全面缝合进跌宕的剧情中，促使影片兼具趣味性与严肃的文化价值。如此特色创意，既契合当下国家倡导的传承弘扬中华文化的时代政策，也为中国动画电影的商业化创作提供了一个漫画IP改编电影的优秀范本。
一、娱乐叙事：类型杂糅与反类型尝试
传播和媒介研究学者亨利·詹金斯将“跨媒介叙事”定义为：“一个跨媒体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其理想形式是每一种媒体出色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1） 从这一概念出发，我们可以明晰跨媒介改编的原则，尤其不应将注意力仅仅聚焦在改编后的作品是否忠实于原著上，而是应当根据媒介的特质，有意识地在原著基础上构建出一个新的叙事文本，在充分发挥该媒介优势的同时，使原本的故事更具新意、亦更加完整。
《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出色地完成了将《疯了！桂宝》这一IP从漫画改编成电影的任务。首先，影片保留了原著的世界观和人物特质：桂宝是热爱发明和冷幽默的“天才少年”，好友阿芹是经常对桂宝的冷幽默感到崩溃的学生形象，桂皮大表哥是体能超强的单身男青年，多人经常因为桂宝的发明而经历奇妙的冒险。其次，影片保留了原著“开卷有益”的核心风格，将极具哲思的人生道理和文化知识融进诙谐的剧情构思中，但并没有简单地将漫画中的情节移植到电影中来，而是基于编导参观三星堆博物馆的体验与思考，设计了桂宝一行人前往古蜀王宫历险的故事。在此基础上，再将这个故事包裹进冒险片、喜剧片等已通过市场检验的成功类型模式中，在恢弘视效的加持下，实现并强化可看性与商业价值。
作为动画片，影片难得地呈现出比较典型的冒险片类型特征：第一，在剧作结构方面，影片遵循冒险片的三幕式剧作方式，将故事分为危机到来、踏上征途、解决危机三大段落。影片一开始，桂宝一行人在电视中看到成都市三星堆博物馆失窃的新闻，得知案发时处在神鲸市的他们竟成为了关键嫌疑人，推进剧情发展的关键危机到来；为了查明真相，他们踏上前往成都的征途，发现盗窃案的真正犯人竟是五千年前古蜀王国的大祭司，而此时大祭司正要争夺金杖，妄图登上王位，桂宝一行人与大祭司斗智斗勇，终于在古蜀国王宫内迎来决战。在科技发明的加持下，桂宝战胜大祭司，重新回到神鲸市的家中。第二，在叙事模式方面，影片采用冒险片惯用的二元对立手法，塑造了总是能够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的“英雄”桂宝以及贪婪自私的反派大祭司两个主要人物，以三星堆博物馆中的文物“金杖”作为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叙事动力，向观众奉上了一出经典的“正邪较量”之大戏。
与此同时，影片又符合喜剧片中性格喜剧和闹剧的类型特征。性格喜剧一般指通过人物的性格特质而引发“笑的效果”的喜剧类型，桂宝与阿芹的互动是影片主要的笑点来源，他们一个是天才、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浑身冷幽默，一个性格上略显刻板。每当桂宝讲完冷笑话，或是做出一些“疯”的举动之后，阿芹的“吐槽”总是随之而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与相声表演艺术中的“逗哏”和“捧哏”颇有相似。此外，影片情节滑稽、场面热闹，再加上动画电影天然具备的夸张之感，使之存在于闹剧类型的序列之中。尤其是那场为争夺“金杖”、桂宝与大祭司在公路上的追逐戏，两人在车流中互相攻击、上蹿下跳，各式天马行空的发明纷纷登场，不仅让剧情更加惊险刺激，更是制造了大量笑点，让观众始终沉浸在剧情之中。
图1.《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剧照
同时，影片发挥原作中桂宝“发明天才”人物形象的先天优势，将故事包裹在时下最热门的科幻题材之下。值得注意的是，科幻片通常会将故事背景置放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而奇幻片则偏向于讲述来自古老传说或者真实历史中的故事，也就是将影片时间设置在过去。本片一反科幻片和奇幻片的类型常规，通过科幻片的类型模式，讲述了一个来自古代的奇幻故事。这种反类型的创作尝试，使得传统而古老的古蜀故事摆脱了沉闷、严肃的枷锁，在现代化的表达中焕发了新的生机，丰富了影片的叙事层次。
二、文化火锅：对中华文化的显性宣扬
早在2014年，阿桂就在漫画中尝试将桂宝的故事与灶王爷传说、月老传说等中国传统民俗故事结合在一起。在随后的创作中，各类民俗风情、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在“桂宝宇宙”中纷纷登场。电影继承了这一原著特质，在娱乐化的电影叙事之中，完成了对中华文化的显性宣扬。
李白在《蜀道难》中写道：“蚕丛及鸟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经由诗人的书写，一个神秘、古老而又封闭的古蜀国似乎浮现在读者眼前。如今，人们循着三星堆遗址中挖掘出的文物，切实地找到了这个文明曾留下的印记。循着这些印记留下的线索，影片编导充分发挥想象力，虚构出“异世界”与古蜀王宫两个空间。在这两个空间中，影片向观众细致展示了花纹考究、质感古朴真实的各式青铜器、青铜人像，想像性“还原”了五千年前古蜀王宫的壮观景象。同时在现实时空部分，成都的锦里古街、武侯祠等地标建筑，以及三星堆博物馆的纵目人面具、黄金权杖等代表文物，也被真实地“还原”在电影中。通过视觉符号的奇观化展示和桂宝幽默有趣的讲解，从过去的古蜀文化到当代的四川文化，都被串联在剧情之中，直接而有效地达到传统文化的宣扬效果。
四川的火锅文化，是中华文化的典型呈现之一，被有机地镶嵌进紧凑的剧情中。桂宝一行人到达成都之后，前往胖狗狗的火锅店吃饭，配合画面中食材丰富的火锅和精致的菜肴摆盘，桂宝语言生动地介绍了四川的火锅文化。这场戏为影片高潮的决战埋下伏笔——在决战中，桂宝所驾驶的“桂宝超级川火战机”以九宫格火锅为原型，在与大祭司所驾驶的“青铜机甲”的对战中，使用了“麻辣牛肉弹”“辣椒喷射器”“无敌肥肠”等武器，最后凭借一招“二荆条川香爆裂拳”打败大祭司，结束了战斗。将四川火锅的食材与战斗情节结合，这种极具想象力的情节设计既充满童趣，削弱了战斗场面的暴力之感，同时也于极具趣味性的剧情中，实现了对四川文化的彰显，提高了影片的文化辨识度。
除传统文化之外，影片还对现代中国的发展现况有形象地展示。影片一开场，桂宝就拿出了智能手机，在“异世界”的青铜大鼎前开启自拍模式；到达成都之后，现代化的双流机场跃然于观众眼前；神鲸市考古团的两位成员在车内聊天时，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成都的街道上满是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不时还经过一位踩着平衡车的年轻人。与此同时，影片还呈现了诸多现代流行文化元素：结尾桂宝冒险结束后回家，吃完面之后深情地说“曾经有一碗面放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珍惜”，在嬉笑夸张中，完成了对经典电影《大话西游》的致敬；说唱歌曲《火锅整起》伴随着桂宝一行人的历险，让观众忍不住和着节奏晃动起来；“撞脸”、“Q版”等网络时代下流行起来的词汇也多次出现，与银幕外的流行文化相互呼应，使影片更贴合当代年轻人的审美偏好，易引发观众情感共鸣。
可见，影片在文化表达上平衡了传统与现代、现实与想象，为观众呈上了一道异彩纷呈的“文化火锅”。
图2.《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剧照
三、寻根之旅：对民族精神的隐性传达
影片的片名虽强调“夺宝”，但实际上，桂宝的这次冒险更像是一次“寻根”之旅。这种“寻根”不仅仅是对巴蜀璀璨传统文化的追溯，更是对华夏文明精神内核的一次追寻。影片创造性地将儒家传统中的“仁”之思想缝合进古蜀国的文化之中，通过桂宝一行人的探险故事，将中华文明历久弥新的儒家精神内核彰显出来。
影片设置了三个不同的空间，分别是真实世界、古蜀王国和囚禁大祭司的“异世界”。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人的精神被分为三大部分——本我、自我与超我。在这一理论视阈下，真实世界、古蜀王国和“异世界”中的桂宝、大祭司似乎分别对应了他们的自我、超我与本我，两人之间的“正邪较量”也可看作是两种价值观念的博弈。
这种博弈，尤其凸显在结尾处，即桂宝与大祭司在“异世界”最终对决的那场戏。两人进入“超我”状态，产生了激烈的观念碰撞：古蜀王国尚在的时候，大祭司与他的哥哥均为王储，但最终老国王因为哥哥对子民怀有仁爱之心而将他推上王位，并将个性强硬、过于暴虐的大祭司锁在“异世界”的青铜大鼎中。几千年后，因桂宝的失误，大祭司终于被释放，但仍然因为对权力的欲望重回“异世界”，企图与桂宝争夺“金杖”，并最终在这股欲望驱使之下，再次主动钻进锁链之中。
反观桂宝，心怀仁爱，在大祭司钻进锁链之后，仍然使尽全身解数救助这个名义上的“敌人”，但在发觉对方对权力的迷恋已经疯魔、其已然无力挽救之后，才决定逃离“异世界”。但离开的道路上布满锁链碎片，到达不断缩小的出口需要跨过重重阻碍，情急之下，桂宝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宠物狗“小臭贝”推向出口后，坦然地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然而绝望之时，朋友们呈“猴子捞月”状从出口荡了进来，不顾个人安危，只为拯救桂宝。
图3.《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剧照
在这个空间之内，桂宝与大祭司的“超我”对照，与几千年前大祭司与他的哥哥之间的对照达成一致。大祭司被再次囚禁，而桂宝则逃离“异世界”，回归正常生活。两人之间不同的命运，显然意味着这场较量中桂宝的胜利。这种胜利不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桂宝和大祭司的哥哥所代表的“仁爱”价值观的胜利。当今社会高速发展，现代人难以平衡工作与生活，纷纷陷入精神危机。影片中桂宝成为“仁”之精神的代言人，用来自千年以前的古人智慧对现代人所面临的心灵困境做出回应——欲望之壑难以填满，唯有秉怀仁爱之心，善待亲人朋友，才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对影片而言，这样的结局设计有两个重要作用：第一，桂宝一行人最终都毫发无损地结束探险，符合类型叙事的缝合原则与圆满期待，使得影片类型特征更加鲜明；第二，桂宝与朋友之间相互协力的温情表达，加之影片结尾处，银幕上的一行字：“朋友，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为桂宝系列漫画、剧集以及大电影一以贯之的主题做出了精准的总结，在弘扬儒家文化的仁爱思想之余，将影片主旨回归到了“桂宝宇宙”的精神核心之中。
结语
导演王云飞曾在受访时提及这部电影的拍摄目的：“我的目的很单纯，希望将我为之震撼的华夏文明奇迹让更多人关注。我希望能够用动画电影展现出一个全新的‘桂宝宇宙’，把桂宝无厘头的独特幽默、正能量和知识相结合，制作成为寓教于乐类型影片，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够看到它。” （2） 从影片《疯了！桂宝之三星夺宝》的最终视听效果来看，导演的希冀已成为现实。不仅如此，影片还提供了一个将传统文化资源转化成现代化、娱乐化表达的新范例，提供了讲好中国故事、讲好好看的中国银幕故事、拍好中国动画电影的重要路径。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影片的创作探索，对当前中国电影工业化体系建设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注释
（1）[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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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儒家代表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