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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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了,母亲替我陪小孩去桂林读书。晚上视频聊天,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记得给她那几块地的辣椒浇水。我说,封闭式执勤,出不去。母亲挠着头白发,商量着说,能不能你找相好的同事帮忙浇水,再一个月就中秋,过了中秋的辣椒腌起来才香脆可口。

  母亲跟我一起生活近十年,但是一直都惦记着土地。早先在深圳,她总觉得生活在半空中,不踏实。后来我转回县城工作,恰巧单位在城郊,周边有些许闲置的零碎土地。母亲如获珍宝,立马买了锄头铁锹等农具,到处"开疆拓土".有的在墙角,有的在路沿,还有的在一公里外的小溪,甚至连楼顶都扛土填进泡沫箱种出了一片绿意盎然的菜园,有蒜、葱、韭菜、辣椒、五香叶等。早上,母亲给我们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然后上楼顶割一把带着露水的葱,切得细细碎碎的撒在面上,青白相映,色味俱全,满屋清香,我经常连面和汤吃个底朝天。

  母亲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村,那时候农民们充满了对土地的渴望和珍重,所以外公给她取名的时候带了一个"地"字,寓意珍贵和富有。母亲从名字开始,命运的种子被深深地埋进土地里,骨髓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血液是从土地渗出来的,连灵魂也是从土地养出来的,但是一直未圆外公取名时富有的意愿。

  母亲也曾想离开土地。小的时候,母亲向外公请求一边看牛挣工分养家,一边读书,希望离开从地里刨食的苦日子,去外面闯出一片新天地。结果,遭到又红又专的外公断然拒绝。外公说,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者,劳动最光荣,出到外面世界就容易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母亲从此安心把生命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不断吸收养分和智慧,踏踏实实做一名彻底的"无产阶级".

  母亲就像外公门前的香樟树,扎根于大地,越长越高,不知不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面临人生再次选择的时候,母亲选择了父亲。母亲身边的亲友极力劝阻不要嫁那种地方:缺水缺路靠天吃饭,村子地势陡峭,上屋的人能摸下屋的瓦,小板凳都放不稳,猴子都跌得死。母亲有自己的主见,只要勤劳,再贫的土也能种出好庄稼。

  母亲在新的土地上开枝散叶。她用几亩薄田地滋养了一家人。

  母亲的土地是甜的。那时候父亲在城市工作,母亲里里外外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别人还在睡觉的时候,母亲已经扛着锄头下地播种或锄草去了,把地边打理得整整洁洁,地垄横平竖直清清爽爽,像极外公的思想。记忆最深的是,辣椒地里套种了西瓜,烈日炎炎的中午,母亲带着我在地里摘辣椒,太阳像火盆一样罩在头顶,脚底的土地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热气,把人蒸得昏昏沉沉,口渴难忍。这个时候摘一只西瓜,捶下一拳,瓜"嘭"一声裂开,瓜心或白或红或黄,水漉漉的,抠一块瓜心往嘴里一塞,一丝丝的甜味从味蕾一寸寸透到心窝窝,汗水从头上淌下来,模糊了双眼。

  母亲的地有甜味,也有苦味。每到寒假,母亲带着我天天去地里撬地。撬地的农具是一块T形木把约摸三十公分长,下嵌一块舌形的铁撬,舌尖部分约二十五公分长,十分锋利,铁撬右边再焊接一块踏板。撬动的时候先两手握紧木把,高高举起来,用洪荒之力往地里戳下去,然后站在踏板上慢慢把整个铁撬插没泥土中,再跳下踏板,弓着腰,身体往后一仰,用力一撬,脚底新崭崭的泥土就翻了起来,散发着新泥特有的味道。即便在寒冷的冬天里面,也会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一个寒假下来满手的黄手茧。

  母亲就会说,不想吃这个苦就好好读书。

  翻好的地,等冬雪一冻,虫子死了,地块也松软了,开春以后,用锄头轻轻一拍就土灰一般散开,来年的丰收正是源自冬天的艰辛准备。

  这甜中有苦,苦中有甜,苦甜交织的土地就是母亲的味道,或许也是生活的本味吧。

  我答应母亲,一定照顾好她的那片地。母亲"狡黠"地笑着说,那我就安心照顾你的儿子。

  旁边的儿子抢过手机说,奶奶又在打听哪里有地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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