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头、镰刀、手摇纺车、耙子、量米用的斗、榨甘蔗的器具、石磨……这是友人孙老大收藏的农具。孙老大说,今年,他要建一个农具博物馆。
孙老大捂着胸口对我说:“这些,真可以抢救一下啊,它们是我们祖先安身立命的东西。”我问孙老大,你家有多少代人没种过粮了?孙老大激动地站起身说:“我爷爷那一代人,都是种地的人。”
孙老大是城里一个小老板,不过有钱的人可比他多多了,用他的话说就是“这辈子只是不愁吃穿了”。他收藏这些灰头土脸的农具,是啥意思呢?
四年前腊月的一天,孙老大陪几个城里朋友去他乡下老家溜达,老孙和几个友人,差不多是在杂草丛生的路上打着滚找到亲戚家老屋的。一个亲戚那天给他们几个人煮午饭,正要把一个吹稻谷用的风车劈了,当柴火炖腊肉。孙老大顿时喝住那人:“给我留下,留下!”一个风车,就那样在半空中抡起的斧头下抢救了回来。那亲戚幽幽的语气说,都在外面打工,也不种粮了,留下这东西有啥用啊。孙老大抚摸着老风车,摇动摇柄,呼呼转动的风把衣衫掀起,他突然一把搂抱住风车,喃喃地说:“这都是我们祖辈的宝贝啊,得留下,留下。”这个风车,被孙老大扛回了城里。
我去孙老大的屋子里,看望过那个风车,它由漏斗、风鼓和三个排泄口组成,风雨侵蚀,岁月包浆浸透,它已呈灰白颜色,让我顿时想起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用嘴一口一口吹着稻谷里的稗子,每一粒稻谷,都经历了风雨雷电。风车的出现,大大帮助了农人们。这样一个风车,它呼呼呼扯起的风,把稻谷、麦子、高粱里的杂物抛开,留下结实饱满的粮食,养育着大地上的人。
孙老大收藏农具的行动,从此一发不可收。几年来,他深入乡村农家,从那些蜘蛛网爬满的破旧农房里,运回了一个一个农耕时代的传统农具:独轮车、老纺具、犁、耙、磨、石磙子、碓臼、辘轳、打铁的老风箱、拉粮……沧桑的上千件老农具,摆满了孙老大整整两个大房间。孙老大常常就坐在屋子里,怔怔地望着他那些收藏的看家宝。“你轻一点啊,轻一点……”每逢有人出于好奇心跑到他屋子里摸着这些老农具,孙老大就在旁边一遍一遍地叮嘱。
在孙老大的屋子里,有一个粪桶,是我一个乡下亲戚家的,据说有了五十多年历史。那次去亲戚家,孙老大对这个担大粪用的粪桶发生了兴趣,他用五十斤黄豆换回了粪桶。孙老大的老婆终于忍无可忍,觉得这粪桶实在是晦气,怒气冲冲把粪桶扔到了垃圾桶里。孙老大对老婆磕头相求,闹到了要离婚的程度,最后,在我的调停下,他老婆终于接受了,委屈地说:“人家有了钱,是买小车,我家男人啊,只有担粪桶的命。”
孙老大家其实有车库,不过没买车,掀开车库里覆盖的塑料薄膜和厚厚柴草,有他收藏的一辆饱经风霜的“牛车”。这件祖传的农具,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是庄稼人拉粪拉粮食用的,而今套上牛,还可以拉着走。每个轮子有一百多斤重,“车”走动时,四个轮子转起来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孙老大给几个朋友演习过一次,让我恍惚中回到了春秋战国时代,更让我脚踏到了地气蒸腾的大地之上。
孙老大在城里的农具收藏“馆”,让我们这些有乡愁的人,在城里也仿佛看到了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农人匍匐大地的佝偻身影,也听到了布谷鸟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