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的儿子回村,他突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村里慢慢就没有人了。当时我听了很是气愤,村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人了。但转而一想,儿子的话也许是对的,他从来没有说过空话,他站在他的角度,一定看到了什么。他一定看到了空,看到了消失,看到了正在消失。马没有了,牛没有了,羊少了,鸡没有了。这是实实在在的情况,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整天忙我的事情,没有注意观察。我的心里立刻生出了一种悲哀,我的儿子走在我的面前,他穿着城市里的服装,走着城市人的步伐,脸上流露的是城市人的表情。这真是没有法子,儿子大学毕业进城没有多少年,就完全融入了城市,他的思想,意识,观点。尽管我反对,有些问题我们的意见根本不一致,但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思路走下去。
是呀,没有几年,村庄里多了几十部小汽车,都是那些后生回家看父母的,我们在,他们为了尽孝经常回来,我们不在了,他们还回来干什么呢?仔细想想儿子的说法是对的,儿子站在了一个高度,当然看得远了。我的心不由阴沉起来。是呀,再过几十年,我们这一拨人老去死掉,村里没有人了,村庄还叫什么村庄,这里将成为一片废墟,房子自动倒塌,树木干枯,石器会湮灭。
从此在劳作之余,我开始寻找起村庄的证词来,我花费精力寻找出那些在我们村庄生活过的石器——碌碡,石碾,喂马槽,门墩,磨刀石,水缸……我知道石头的生命比铁长久,它不受时间的侵蚀,这些东西过去多的是,为什么我要找的时候就不见影子了,是否一个比我更有心的人提前收藏了?他想在我们垂暮之年,垒砌一座石头的庄园?
这时,我才立刻想起村庄里经常有一个买石磨、石碾的人,他的眼光真独到啊!在我们浑然不觉时他竟然已经明白了一切。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智者与愚人的区别。我想了一个别的法子,我让儿子给我买了一部照相机,我要把村庄的房屋街道,老树,仅有的几只山羊全部摄入我的相机,存进电脑,我相信电脑是一个永久的东西,是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我还要把我的父亲、邻居、书记、村主任的影像都拍摄下来。是呀,儿子说的完全正确,尽管现在谁家的房屋盖得都铁壳一样,装饰得清明瓦亮,但空房有多少啊!下一代都是有文化的人,拥有技术的人,农业本身都是辛苦的,人都是本着付出少收益多的境况走着,农业完全机械化的道路必须要走的,这是社会历史的必然进程,也是城乡一体化的具体表现。
我已经拍摄了上千张照片,有的人不理解,说我精神出了问题,我的相机对准他们时得到了他们的反感,并且还臭骂了我,说我是吃饱了撑得。我提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还在混沌中,也许他们早就愿意村庄消失,消失了也就干净了,种了一辈子地,种够了。
我希望我能留住村庄的影子,在几十年后很轻松地想起我们生活过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