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河 有一种河水,永远和血脉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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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已至,金黄渐次成为这个季节的标志,稻叶黄了,树叶黄了,我们大中原的颜色,与她那条标志性的河流浑然一体了。

  黄河,关于她的话题,因两年前在郑州召开的那个会议而进入国家战略视野,金秋里,更加让生活在她身边的人们思接千里——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代名词成为了母亲,成为了历史,成为了文化,那不息的涌流,什么时候成为了写在天地间翻不完的大书……

  我的思绪,从初秋回到盛夏。今年芒种时节,与几位同乡相约回老家寻根。岁月流转,物是人非,特别是家乡这些年经历了南水北调工程搬迁移民,心心念念的老宅、田亩、学堂,全靠搜索记忆深处尚未消逝的那些标志。

  "我家门前有条水渠。"

  "对了,小学门口有个深潭,学校就叫堰潭庙小学!"

  "这条河过去,应该就是我们水田营村了"……

  寻寻觅觅,终于踏上儿时的土地,嗅到老屋气息的时候,蓦然发现,挑动脑海深处记忆浪花的,竟然都与河流水系有关。

  是的,我平生第一次回故乡,第一个打交道的就是一条河。

  那是"文化大革命"期间,一条"公办小学要办到农村去"的特殊规定,让在城市当小学教师的妈妈,开始了回到家乡的命运。已经打成"走资派"的父亲在劳改,又在批斗中伤了双腿,哥哥姐姐中学毕业就响应号召成了下乡知青,妈带着我和弟弟,离开生活多年的城市,一路颠簸在县城下车,所有家当从长途汽车上卸下来,装上了一辆人力架子车。少不识愁的我与弟弟,车前车后奔跑在乡间小路上,一会儿揪玉米的红缨,一会儿追赶草丛中蹦出的蚂蚱,满眼新鲜快到村口时,却被一条横亘在小路尽头的河流挡住了。但见河水清澈见底,不宽,也不深,敞亮亮在晚霞里流向远方。拉车人显然熟悉这里,示意我们随他在河滩稍高处驾车下水,我和弟弟兴奋地挽起裤腿,迫不及待跳进清流,踩着冰凉的鹅卵石向对岸跑去,却被驾车人喝住:跟在后边!妈妈立即一手一个拽住了我们,不许乱跑。行至水中央,一声惊呼,架子车开始倾斜,原来看似清浅的水流,不知哪处会有淤泥沉积,架子车一侧轮子陷了进去,但见母亲甩掉我俩,快步上前,用肩膀顶住随时会倒下的行李,拉车人也挽紧了肩上的绳子,用力拽住车把,身体开弓似的铆足劲,试图拖出轮子,但脚下的石子太滑,几次发力,自己却摔倒了。

  "兄弟,我扛着,你快去叫人!"但见妈妈全身扑在车上,两只手吃力地托起车帮,那个我们熟悉的案前备课批改作业的瘦小背影,此时化作与车子一体的支柱,涌流里稳稳挺立,护住一只只纸箱包裹的家当。我和弟弟被母亲坚毅果断的表情镇住了,扑过去扶着车帮,拽起捆绑行李的绳子,依偎在母亲身旁,一任流过身旁的晚霞变成冰冷月光……

  当我们终于在众人帮助下,住进村小一处空房,打开纸箱里一件不少的锅碗瓢勺,换上干燥温暖的衣物时,火苗跳动的煤油灯下,家乡的夜晚是那样的踏实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学会了上学路上,把鞋子夹在胳膊下面,将书包挂上脖颈,蹚过堰潭上滚水石坝,走进校门;学会了寒冬里,把红薯、萝卜装进竹筐,在渠水里将它们沉下提起,再反复颠簸,有了一筐粉红青白;学会了踩稳架在渠边的石条,拉开渠水落进小河处的那块挡板,于是水车开转,磨坊里的玉米粒变成下锅的碎糁,稻子变成雪白的大米……

  不知不觉里,我也会回答路人,去杨伙啊,顺着河滩别拐弯就到了,代销点好找,就在水磨坊后边……

  后来,我走出了那方山水,享受着金属龙头流水的便捷,景观喷泉的美丽,人造湖泊的波澜不惊……"心静如水"的水,应该是指这方生存里的水,那股积淀在心海深处的涌动,只会在生活的特定时刻,悄无声息地被搅动。

  那是在开封,这座历史瑰宝无处不在的古城,上世纪80年代的一处发现震惊了世界。那是开封旧城地下十几米处,叠罗汉似的摞着6座城池,依次是魏大梁城、唐汴州城、北宋东京城、金汴京城、明开封城和清开封城,横截面显示,这些当年的国都、省城、重镇的主要建筑,几乎不差分毫地在更高地平面上被复制,城市中轴线几乎没有变化,也就是说,当经历过庞贝城火山爆发、亚历山大城地震沦陷、楼兰古城风沙肆虐同等量级的灾难后,开封人并未像别处人群选择抛弃,而是一次次在黄河的大摧毁里,不屈不挠把祖先创造的文明继承恢复壮大,一条大河就这样把她孕育的辉煌悲壮,与她惊涛骇浪的足迹一起,永久镌刻在中华民族土地上。

  当然,考古工作者会从这里的每一寸黄土,每一粒碎沙中,淘出千年岁月的真相,与殷墟的文字,仰韶的陶器,驼背上的茶叶丝绸,与唐诗宋词一起,再次为炎黄文化增加厚重的篇章;旅游者也会把骇世奇观的感叹,传遍天下四方……而我久久站在千年沉淀的土地截面前,有一股清凉开始在脚下浸漫,一片晚霞在水光里闪亮,童年回乡的记忆清晰地于脑海浮现,那是母亲的身影,那是大自然激发的人类的能量爆发,他让苦难与生存,岁月与智慧,具体真实地包含在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生命里。

  那是在宽敞华丽的人民大会堂,厚重的丝绒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似乎集结了世间所有能够发出的美妙声音,不同音色不同分贝的器乐,它们在艺术家神奇的双手里,在指挥棒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挥舞里,挑起了排山倒海的浪涛呼啸,引来了巴颜喀拉的涓涓细流,中原大地的辽阔无际,四季庄稼在长笛悠扬里扬花结穗,草屋炊烟在小提琴的婉转里袅袅升起——第一次在现场聆听中央乐团演奏的《黄河》,观众席上,小伙伴们赤脚溅起的水花,水车带动磨盘的转动,还有红薯红,萝卜绿,从我触摸过的流水里,从油灯下从竹筐里,从心里融入了天地间的交响。

  这就是真实的黄河,依水而居,人们从土地上端起了一粟一米,与水抗争,一个民族永远在东方站立崛起,那水,那河,早已成为生命的依赖,心灵的标记。

  于是,历史记住了在我的家乡淅川,父老乡亲舍弃自己的老屋田亩,将祖辈留下的那个家打成卡车上的行李,搬迁远方为北方用水让路的时刻,飞奔江边,灌满一瓶江水紧紧抱在怀中,于是,老百姓看见了从中南海到来的身影,一次次在丹江水库中央,提拉深水至船上,用深情察看,用心灵品尝,一步步丈量黄河大堤,对照手中蓝图,指点远方……

  有一种河水,永远和血脉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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