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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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和别人不同,我有两个老家。

  我的老家在孟津县白鹤镇七里村,房舍建于清光绪年间,典型的清代四合院,距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至今二哥还住在那里。而老家的老家在七里村西沟,我们都习惯叫它“老老家”。

  老老家所在的这条沟,父辈们称它为“织布袋沟”。早些年,那里居住着我们雷氏家族的近支人家,供奉一个雷家祠堂。雷氏家族从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迁入七里村西沟,已无据可考。父亲口嘱的家谱排序为:“图书昌明,乐宜从正。一贯其庶、百年永庆”。从我辈“贯”字往前追溯,已传九代,再往前已茫然不可究了。

  对我来说,这条沟不仅仅是地理名词,而是一个亲切的存在。它承载了雷家数代人生存的艰辛、欢乐与忧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数十年的记忆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仿佛就是天地自然。

  每年的大年初一,父辈们就会带着我们从村里浩浩荡荡回老老家,和仍住在沟里的长辈团聚话旧。虽然从村里的家到沟里的老老家,步行也就20分钟,但这种独特持续的省亲仪式,整个七里村也只有我们一家。“孩子们,回来了!”走在这条沟里,沟里人一路问候,父辈们忙不迭地回应,这一幕幕温馨而和谐的场景,仿佛在我的脑海中已永远定格。

  西沟的老老家,依沟壁开凿数孔窑洞,半地坑院样式,坐北面南,向阳而建。早年间,窑院的顶上三面有两三尺高的护墙,东西两侧植有数棵大柏树,气息庄严。更有森然巨柏直立在西边的岭丘上,枝条出壁破空、龙行蛇延,粗大的树根肆意纵横,破顶入窑,骇人心魄。每年腊月二十七,老家有习俗铩(shā)柏枝,兄弟几个就拿着绳索、绑在长木杆上的勾钩,把柏树上的小枝叶给扭下来,捆好带回家,预备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焚烟放炮。我曾问那时独居在沟窑的二奶奶:“咱家的柏树是什么时候种的?”二奶奶说:“不知道,反正我嫁来的时候,它们就这么大了!”

  院门到深深的沟边,只有仅仅数十步,一棵大皂荚树守望着对面的沟梁。秋天的时候,黑色熟透的皂荚板,弯弯的犹如小巧的月船,奶奶曾用它们当缠线板用。早些年,家里老辈人就用皂荚破碎后洗头,柔顺光亮,或者卷在衣服里湿水后在石头上用棒槌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千年接续、代代不衰。反复的耳濡目染,让我猛然顿悟:遍布乡村的皂荚树和大槐树,不是自然繁衍的结果,而是先辈们生存智慧的遗存。

  现在,人们渐渐地都搬到了村里,老老家的那条沟早已弃置不用,曾经的大柏树也早已不在,窑洞的坑院也被推平待耕,窑顶的房舍残垣断壁,成了养蜂人的暂避所。放眼环顾,夕阳西下,霞光满天,群鸟飞舞,鼠兔奔走。密布的荒草,没牛隐羊,杂乱的藤灌,肆意生长。曾经的人声鼎沸,已变成了久久的静寂,过年时留下的红春联和鞭炮碎屑,还能让人偶尔想起往昔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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