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文革”风暴席卷而来,很多人家的藏书一夜之间全成了“毒草” ,既然是“毒草” ,肯定是要被铲光除尽的。当时我上小学二年级,刚刚学会独立地读小人书,正是玩不够的年纪,对无书可读的日子并没感到有多么可怕。
书是传播知识的工具,过了些年,抵挡不住对知识的渴求,一些“毒草”开始悄悄地在我和同龄伙伴中传开来。由于印刷厂多年不印书,我们能拿到手里的书,大多是前后缺了不少页的旧书。一本书好不容易传到手里,对里面的故事差不多都是前面不知道缘由,后面不知道结尾。就这样,喜爱读书的我们仍然读得津津有味。其中乐趣,不缺书读的人是体会不到的。于是就有了“狗尾续貂”的故事。
我说的“狗尾续貂” ,是因为看不到书中故事的结尾,我们这些读书的人,就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给名著编排出一段结尾。一时间,似乎人人都成了高鹗。记得曾有一本没头没尾的著名科幻小说《神秘岛》在我们十几个住宿生的上下铺间反复传阅,差不多每个人都能把书中的故事和人物背下来。但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到了岛上,火山喷发后他们是死是活。到了晚上,十多人同住的宿舍里昏暗的灯泡亮光比鬼火强不了多少,干不成其他的事,大家就躺在床上聊《神秘岛》 。你一言我一语地凭自己的推测,给书中的人物安排结局。说实在的,不管是谁续,毕竟是“狗尾” ,都不能让众人信服。争争闹闹的口水战之间,有时还会伴以拳脚相助,直到不得不合上眼睛入梦。终于有一天,一个高我一年级的同学气壮如牛地宣布,他读到了完整版的《神秘岛》 ,然后煞有介事地讲出了故事的结局。你别说,听的时候大家都没吱声,听完之后也再没了关于这本书的“续貂”的争论。好多年后,我做了父亲,儿子到了可以独立读小说的年龄。我到新华书店去给他买了本《神秘岛》 ,拿到手之后,我先把书的结尾认真读了一遍,才发现当年那位同学讲的结尾,其实也是他自己的版本。
除了《神秘岛》 ,还有更多的书我都是在第一次读完十几年后才看到了结尾,比如说当年与我同龄的男孩们喜欢看的《林海雪原》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铁道游击队》等,再后来我又读到了少年时连没头没尾的版本都找不到的书,比如《第三帝国的兴亡》《国富论》 《剑桥中国史》等。个中原因不用说都知道,改革开放后,“毒草”被陆续解禁,获取知识的渠道也越来越宽阔。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读那些没头没尾的书,无意之中培养了我们读罢之后要加以思索的习惯,这恐怕是当年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