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上班时,妈打来电话:“我看到一件衣服,好看得很!我想给你买一件。”妈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说着那件衣服的好,电话这头的我却听呆了。妈给我买衣服,那是多遥远的事了,遥远得就像一则始祖神话。
六十岁的妈妈懂得衣服大方又要谦和、端庄又要时尚的元素吗?我想了很多,但顿了顿,我还是说:“好,你买吧。”
下班回到家,妈妈立即拿出那件衣。那是一套民国风格的衣服,丝滑的料子,米白的颜色,半开的荷花图案。我一直想不明白,平常穿衣服比较老土气的妈,她怎么懂得欣赏这种典雅的美呢?而且主要的是衣服花了七百多块钱,而妈的衣服从不超过一百,她总是拣地摊上几十块钱的买。即便这样,一件衣服她要穿上好几年甚至更久。记得我拿了第一笔工资,给她买了一双棉鞋,当她知道那鞋子花了一百多块,还说了我一顿。当然,我知道她是欢喜的,她摩挲那鞋时,眼里的欣悦泄露了她最真实的情感。现在,她却会给我买她大半辈子都没舍得买的这样贵的衣服。
我想起去年带着女儿回家陪父母过年,我总是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奔忙着,我想,父母才六十出头,与他们相处的时日还长。但在红尘闹市行走数载,我渐渐明白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事物经得起时光的敲打。
晚上临睡时,我看了看妈妈为我准备的清爽的床,对她说:“妈,我多想永远长不大,这样就能够天天享受你的爱了。”妈妈实在高兴,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在床上添上一床毛毯,说这样我就不会冷了,其实那被子已经够厚了。只是像小时候她为我铺床叠被这样一件小事,竟让她高兴成那样。
我忽然明白是我授予了她做母亲的权力了,不,是交还,这本该就是做母亲的权力。但什么时候起,我剥夺她这项权力了?
小时候,她可以给我买好吃的、可以用红绸子帮我扎各种好看的辫子,可以牵我搂我抱我拥我入眠,以一个母亲天经地义的权力。但一眨眼,那女孩就大了,大到她再也不好擅作主张牵她的手。
我忽然明白,做一个母亲注定是这世上最孤单的。孩子小的时候,她的心是充盈的,手是充实的,因为她的心有孩子可以去爱,她的手有孩子的手可以去牵。但这权力是一把握不住的沙,还没回过神来,就漏光了。孩子渐渐长大,在时光的枕木上渐行渐远,留给母亲一个毫不留念的背影,而那痴心的母亲,却依然站在原地从未离开,深情凝望她渐行渐远的孩子。
我们已让母亲的心空置太久,手亦空落太久。让我们还权于母,还做母亲的孩子。和她拉拉家常,聊聊烦恼,听听她的唠叨,贴贴她褶皱蔓延的脸,热情“拥抱”一罐她亲手做的咸菜,央她做一双土里土气却温暖、爱意满满的毛鞋……用这些童稚时的依恋,告诉她:我们不曾远离,我们一直是她可亲可爱的孩子,不管风华正茂,抑或两鬓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