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楝树开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家乡和碾馔。老家有句俗语:“楝花开,吃碾馔。”楝花细小如米粒,淡雅的紫色,狭长的花瓣,五瓣合成一朵,花瓣中间点缀着纤细的黄芯儿,在清风白日里,静静地挺在绿叶之间。
大家都知道,楝花与碾馔没有直接关联,只不过是个物候象征。吃碾馔,要用青青的大麦做成。大麦,与小麦相似,麦芒较长,成熟时低着脑袋,金灿灿一片。
堂哥抬头望望楝花,再到地里转转,用手捏捏翠绿饱满的大麦穗,自言自语道:“能吃碾馔了。”于是,割了一大捆大麦背回家。嫂子拿出剪刀,剪掉麦穗,在簸箕里搓起来,她粗糙的手不怕扎,不怕疼,狠劲搓,用力揉,簸一簸,吹一吹,很快麦芒和穗杆都掉了。
在院子里的土锅台上,嫂子烧开了一大锅水,把刚搓的麦子倒进去,她扭着头,躲着扑脸的热气,一只手不停地用大勺子翻动。煮得差不多了,她捞了几粒放在嘴里嚼嚼,结结巴巴地说:“熟,熟,熟了。”然后,嫂子把麦子捞到筛子里控水,继续搓掉麦糠,只是动作温柔了许多。
堂哥抬起磨扇,把石磨盘清扫得干干净净,绑上磨杠,倒上翠绿的麦粒推起来。磨盘上有两个眼儿,磨眼里插了两根像筷子一样的小棍,随着磨盘的转动不停地晃动着。我不知道啥用处,嫂子告诉我,那是让麦子能均匀地进入。碾馔下来了,在磨盘一圈滴流着,像断断续续的小绳子,像少数民族地区女性头饰上的流苏。馋嘴的我,捏了一撮塞进嘴里,那滋味清香筋道,甜丝丝的……碾馔做好了,新蒜调味,单等全家人尝鲜。
20世纪60年代末,我在孟津白鹤村当知青,就格外喜欢上了麦仁。
我经常看到村里的婶子大娘们把晒干的大麦挖上一斗,再加一升玉米,捡净小石子和土坷垃,倒在簸箩里用湿布擦它三四遍。婶子说,麦子太湿压扁了,麦子太干压碎了。她们凭着多年积累的经验,用手摸摸,用牙咬咬,掌握得恰到好处。然后,套上毛驴,把麦粒倒在碾盘上,一趟趟围着碾盘转圈,一会儿往里扫一扫,一会儿往外扒一扒,一会儿厚薄摊一摊,紧张地忙碌着……脱了皮的麦仁,白里泛着青,青里透着白,还有那金黄色的、半半拉拉的玉米粒散落其间。
麦仁汤清香解渴,是夏天最好的消暑食品。当地老百姓,喜欢熬上一大锅麦仁汤,再烙上一摞薄饼,腌上一盆荆芥黄瓜,那可是麦仁汤的最佳搭档。那段时间,我们也跟着饱了口福,别提有多好吃了……
有个传说,当年,刘秀被王莽追杀,逃到民间一户老百姓家,向老百姓讨吃的,这家人给他端了一碗麦仁汤……他比画着说:“面疙瘩一般大,每个都掐一指甲……”哈哈!他的比喻还真形象。
楝花、碾馔与麦仁,是美景,是吃物,是乡情,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