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布满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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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时期,一天傍黑前,生产队里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全生产队的大人小孩,都拿着碗筷,到生产队牲口棚的大院里,吃忆苦思甜饭。牲口棚大院里的西厢房里有一个大锅灶,大锅里热气腾腾。旁边有几只水桶,里面也冒着热气,是野菜汤。西厢房屋顶上的烟囱里,冒着飘向黄昏的袅袅炊烟。大人孩子们熙熙攘攘,很像一幅古时舍饭的画面。

  人到齐了,生产队长陈光荣开始讲话:“社员同志们,老少爷们们,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咱们队里在这里召开一次忆苦思甜大会,咱们要想想过去,看看现在,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万恶的旧社会。在旧社会穷人干得是牛马活,吃得是猪狗食,咱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下面大伙儿一块唱个歌。”他扯着公羊嗓子起头:“天上布满星——唱!”大人孩子们都一起唱:“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声音低沉参差不齐。

  歌唱完了,队长大声喊道:“将地主婆押上来!”这时,王川和王铁根两个小伙子押着地主婆,走到队长旁边,让地主婆站在板凳上,低着头向社员们认罪。突然,有人高喊口号:“不忘阶级苦!”大人孩子们都举起右拳跟着喊:“不忘阶级苦!”领头喊号的人是三十来岁的王大涛,他举起右拳又喊道:“牢记血泪仇!”社员们又都跟着喊:“牢记血泪仇!”喊完口号后,队长指着站在一旁的四十多岁的大秃子说:“大秃子,你是‘贫农’出身,你忆忆苦,在旧社会是怎样给地主家扛活的,又是怎样受压迫的?”大秃子说:“俺给地主家扛活,起早贪黑地干活,吃的是糠窝窝,喝的是白菜汤,俺干活累了,到地头歇会儿,他们家就打俺,把俺累的头发都掉光啦。”大秃子说到这里,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了。有人小声说:“你生下来脑袋上就没长过一根毛。”有人呲呲地笑出声来。队长见大秃子哭了,就让他蹲在墙根边歇会儿。队长又指着五十来岁的陈铁成说道:“铁成,你也是‘贫农’,你忆忆苦。”铁成说:“俺给地主家扛活,人家对俺不错呀,他一家子吃棒子(玉米)面窝窝头,给俺包饺子吃。”队长一听话茬不对,便对铁成说:“你说得这是个屁话呀?这是忆苦吗?别说啦,快滚开!”铁成一边往后退,一边还叨唠着:“俺说得是实话,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呀。”队长急了,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队长大声说:“将地主婆押下去!”王川和王铁根押着地主婆走了。队长接着说:“现在开始吃忆苦思甜饭,每人一块糠窝窝,半碗野菜汤。吃完了忆苦饭,再吃思甜饭,每人一个白面卷子(馒头),热面汤管够,吃饱了算,开始吧。”“等会儿!”有人大声喊道。随声音看去是村里的妇联会主任菊花婶,她说:“大家伙儿先别着急吃,咱们队里还有两个‘五保户’,大嘴哥和富贵爷,他俩岁数大啦,来不了啦,咱们要让两个老人先吃头一口。大虎兄弟你过来,咱俩每人盛一大碗热面汤,拿一个卷子,一块给大嘴哥和富贵爷送过去。”队长说:“俺叫铁成给气糊涂啦,把这茬给忘啦,菊花你和大虎去吧,俺在这里看着点儿。”菊花和大虎端着热面汤,拿着卷子,去了“五保户”那里。

  人们先吃糠窝窝,有人咽不下去就吐了,野菜汤喝不下去就倒了。轮到吃白面卷子了,人们都几口就吃下一个卷子。喝热面汤了,人们都使劲地喝,直撑得十四岁的二宁不敢低头,仰着脖子走道。有人问他:“你怎么老腆着脸走道?”他说:“俺一低头,面汤就流出来啦。”

  等吃完了忆苦思甜饭,已是天上布满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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