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终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了。我照例是要到曾留有儿时足迹的山野里走走的。离开山野之前,我是一棵梦想开花的小草,我曾在那里住了很多年。
温暖的春阳下,我再次和那些视同朋友的小草们亲近。
在上年枯黄衰败的草间,最先感知太阳的温暖。迫不及待地醒来的,是长着锯齿形状叶片的荠菜和开着朵朵金黄小花的蒲公英。吟哦“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哼唱“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我不免会心浅笑。时光深处的过往,竟然还似昨日刚刚发生,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远。我知道,业已中年的我,是想与那个梳着麻花辫子,拎着篮子,随母亲一起满地寻找荠菜、蒲公英的小姑娘邂逅,想与母亲的有关记忆邂逅。
山野不远处,有哈萨克族牧民的帐篷,闪着耀目的白光。帐篷周围有牛在悠闲地吃草。吃饱了,牛干脆横卧在绿油油的春草中,迷着眼,吧嗒着嘴,时不时发出“哞”地叫声,像是一个历事很多的长者,耐不住寂寞,自言自语。
俯下身去,我仔细找寻车前草和艾草。
这可是沾染了风雅墨香的草啊。《诗经·国风·芣苢》中“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芣苢,就是车前草。记忆里,母亲常常细心地将这叶片似猪耳朵的草,采回来洗干净,放进挂在屋檐下的铁筛中阴干,以备她的老病犯了,熬水喝了好消炎。
近期读到《诗经》中的《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此中的“萧”“艾”就是眼前这散发着香气的名叫艾草的植物。当年,满含报国之志,长叹“举世浑浊,唯我独清”的屈原,他就对艾草情有独钟,且在作品里称之为香草。
提起艾草,我定要说说母亲曾经在端午节做的艾草糍粑。
每逢端午节来临之际,母亲总要嘱我和弟弟去山野采艾草。然后,她将采来的艾草,扎一小把,悬在门楼顶端。据说是因为艾草代表招百福,插在门口,可以避病,使身体健康。此外,还可用艾草做艾草糍粑。母亲是广西人,她把家乡的端午节习俗也带到了新疆。每年的端午节,除了包粽子,再就是用艾草的嫩叶和糯米一起做成糍粑,就是艾草糍粑。艾草糍粑的颜色是墨绿色的,形状有两种:一种是小小的圆圆的,一种是四方块的,用粽叶包扎。馅通常加花生芝麻糖或豆蓉,四方块形状的有些则是咸的猪肉馅。
刚蒸好的艾草糍粑绿绿的、软软的,咬一口下去,满口都是艾草的清香,还有花生芝麻糖的香甜,真的是香到了心底也甜到了心底。至今,我都忘不了这种香甜的感觉。
这个春天,我也想起与爱人刚刚相识相恋的日子。那时,我在山沟沟里的一所小学教书。他来了,没有什么好去处,于是邀我到山野里走走,顺便采些苜蓿回来包饺子。说笑间,我告诉他,苜蓿,学名苜蓿草,四片叶子的被称为幸运草。传说是夏娃从伊甸园带到大地上的。它在花语中的意思是幸福。若能找到四片叶子的苜蓿草,就能得到幸福……于是,我和他便在这遍野的春光里低头细细寻找四片叶子的苜蓿草。
虽然,一直没有寻到,四片叶子的幸运草,但我们已经找到了相爱相守的幸福。
和同行的朋友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还禁不住要到已成为废墟的老宅看看。到了那里,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断壁残垣也夷为平地了,上面已长满郁郁葱葱的草。不由感叹:光阴匆匆的脚步里,草,始终是个沉默的角色,但它一直在行走。行走在中医笔下那张神秘的药方里,也行走在那部古老的经典着作《诗经》里,更多的则行走在悠远绵长的深山、苍凉冷寂的幽谷,或是乡村田埂上和城市钢筋水泥的缝隙里。无论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它们,走过春夏秋冬,枯荣自守甘苦自知。
草,是卑微的,又是满足的。只要给点阳光雨露就灿烂。春风拂过,春雨滋润过,春阳拥抱过,小草,就会绿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