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启平《听诗》
28cmx38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7
多年前第一次在上海见到余启平,身材颀长,一头花白头发,红色眼镜框格外显眼。2022年初秋在北京再度见到余启平,岁月仿佛悄悄绕过了他,不曾留下痕迹。与很多画家急于求新求变不同,他对于绘画似乎没那么心急,悠然见南山中暗含心底的激情。从90年代旅居日本,到10余年前回到上海定居,尽管亲历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洪荒时代,也率先走出国门看到广阔天地,但他始终坚守绘画的初心。在如此快速迭代的时代,余启平成为一个有趣的艺术家个案。
01
绘画的底色
9月28日至10月30日在北京798艺术区艺栈画廊举办的“似真如幻——余启平水墨作品展”,展出画家余启平近几年创作的数十幅水墨和工笔作品。纵使在华东展览不断,但是上一次在北京举办个展还是在2008年,至今已经过去14年。
余启平在展览现场
余启平1957年生于南京,长于南京。彼时的大学生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考入南京艺术学院更是艺术生中的学霸。那一届的中国人物画专业有五名学生,黄俊、李小山、徐累、余启平、周京新,现今都已成为各自领域内的翘楚。彼时的教学,颇有中国传统师徒制的意味,写意、工笔都要学习,长时间与老师泡在一起,练就了一身“功夫”。
1984年第六届全国美展时,余启平大学刚毕业,作品《六君子》和《品牛图》参展,前者后来被江苏美术馆收藏。参展时还有一个插曲,素不相识的周思聪先生为余启平落选打抱不平,这也是余启平与北京艺术圈第一次产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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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启平《家有庭院》
31x23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每位画家回望年轻的自己,都难免对彼时的青涩五味杂陈。然而,这一阶段却是艺术家个人艺术史极其重要的发端。在早期作品中,已经可以看到余启平的两个关注点——对中国传统文人精神的向往,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敬意。
毕业后在《江苏画刊》工作了8年,一边工作一边画画。他与这本重要刊物一起,见证着风云激荡的中国当代艺术85新潮,李小山那篇在美术史上留名的《当代中国画之我见》就发表于这个时期。
余启平《听琴入浴图》
45x46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梦转愁无绪》
45x46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领略月明清露》
45x46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生于南京、求学于南京、工作于南京,这种浸润让余启平的画细腻且丰富。他笔下人物的顾盼生辉,恰是在烟雨蒙蒙和吴侬软语中特有的味道。尤其在细节的把握上,做到了极致。例如,他会在女人的脖子上或者手腕上,画一丝细线,有时是衣带,有时是项链,女人的优雅与妩媚尽显。
本以为可以捧着“铁饭碗”,一生就这样走下去,一份邀请函彻底改变了余启平的命运。1990年日本个展后,余启平收到一位日本企业家的邀请,1991年以艺术家签证旅居日本,直至2010年后正式回到上海生活。他多次强调自己的创作是从旅日后真正开始的,以至于很多人遗忘了他在中国当代艺术洪荒时代取得的成绩。
90年代有部热播剧《上海人在东京》,讲述的是时代变革中,很多人出国打拼的故事。余启平与剧中的主演陈道明颇有几分神似,然而,命运却截然不同。他赶上了日本泡沫经济的高潮,也经历了泡沫经济的破灭。有着一身才学的他,在日本不仅获得了更多机会,20年的旅日经历更让他成为日本百事通。
余启平《且为东风住》
46cmx49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问西风》
45x61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如果说日本的经历对余启平的影响,可以归结为在原有绘画的线索上,加入更多形式和内容,并一步步深化。大冢制药为了建造美术馆,邀请艺术家去全世界看名作原件,之后在日本制作大型瓷板画。1994年起,余启平便周游世界看原作,这是彼时在中国的艺术家很难获得的机会。
生活环境、学习经历、社会环境,都会对艺术家造成影响,中国和日本两种生活,并未动摇余启平对于绘画的初心。尽管彼时日本已经有着极其丰富的当代艺术面貌,他却始终坚守自己的绘画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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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启平《风打梧桐作秋雨》
15.5cmx63.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7
当多种经验在一个人身上交汇时,就产生了奇妙的反应。余启平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个西式浴缸,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泡在浴缸里看书。恰如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林黛玉,西方绘画中经常出现的容器状素材,被余启平用浴缸取代。奇妙的是,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浴缸,只是源于他在日本温泉里泡澡冥想的个人经验。
每位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喜好,因此才有了创作的多样性。看了很多原作后,余启平最喜欢文艺复兴之前的壁画,这也恰与其喜欢的中国画脉络异曲同工。“走了很多路,却还是想画自己最熟悉的。”余启平告诉《艺术栗子》。
展厅入口
余启平《只道寻常》
42.5x61.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此时,早期在国内看画册研习的西画透视和用色,开始清晰且准确地融入到余启平的中国画中。2020年作品《只道寻常》是展览的前言墙上的作品。破墙而出的梅树带来古今穿越,左边的传统太湖石,与漂浮在空中的马格利特的草帽,形成中西方对话。画中的人物环抱双臂,望着梅花若有所思。
将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观念并置,是余启平处理画面的方式。这种方法在中西融合中并不少见,不同的是每位画家的笔墨能力,对于绘画的理解,以及对于当下的体悟,最终形成个体差异。正是这些难以言说的微妙的不同,造就了艺术作品独具特色的精神性。
02
文人画烙印
2022年新作《沐烟图》是此次展览中最大尺幅的作品,12位形态各异的罗汉围绕在瀑布边或坐或立,瀑布是南宋马远的水,人物是五代贯休的罗汉,却又不是那么追古。贯休罗汉的“古谲”,在余启平笔下收了锋芒,宽头颅、高颧骨、枯瘦的身材都被适度削弱,反而加入了一些文人气和意趣。
余启平《沐烟图》
136x180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2
在日本京都盘桓多年,大大小小带着初唐风貌的寺院对余启平产生深刻影响,他画了很多独具个人特色的僧侣、禅院系列作品。他一直想画罗汉,却总没有时间。对于自己的心头好,余启平希望可以审慎对待,画罗汉对于他来说,仿佛在圆一个早年的梦。
久居日本,余启平看到了很多连美术史上都没有的古代作品,尤其是在京都大德寺看到500罗汉图后,他大受震撼。他喜欢贯休、梁楷、牧溪的人物,贯休的罗汉是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形象。
余启平《罗汉图13》
30x38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2
余启平《罗汉图2》
30x38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2
余启平《罗汉图12》
30x38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2
余启平《罗汉图7》
30x38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2
“我画每一幅作品都有不同的起因,画这批画的动机很简单,只是想画一批画而已。”余启平说。文人画在他血液中打下的烙印,正是永远抹不去的属性,并时刻都会被牵引到这条路上。
作为第一代新文人画发起人之一,余启平参加了1989年的“南京青年画家五人展”,1990年的“当代中国新文人画展”,在刚刚起步的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他一个人就卖掉了10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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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启平《西风是非》
16cmx84.6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艺术评论家王南溟曾评论:“在新文人画家群中,余启平是一位真正意义上有中国古典诗学品质的画家。”他对此解读道,在中国古典诗学悄然已逝的今天,余启平的绘画延续着诗学中的新文人画、新东方主义和当代性。
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地域如何变化,余启平始终保持文人画的初衷。无论是从小和尚到书生,秘戏图到人物画,他最爱的场景始终是书房,而在他看来,他画中的人物都有一个普遍的特质——读书人。
余启平《不知前朝梦》
45x46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论道》
24cmx33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在余启平的画中,时间是静止的,例如明代的屋前坐着纳凉的民国学者,这种组合带来的梦幻与奇妙,让画面中的人物是鲜活的。他笔下的人物一反传统文人的拘谨,在那些个体或群像中,总有故事在。
早早旅居日本,对于余启平来说是幸运的。错过了中国当代艺术群雄逐鹿、西进东退的时期,他得以在日本静静感受中国传统文化遗存,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这是难得的经历。进入千禧年后中国艺术界集体追逐的宋元风格,却是余启平一以贯之的艺术思考,他将溯古与纳新融汇于一炉。
超然于物外,悠然见南山恰是余启平的绘画态度。他用高士画的技巧画禅画,注重笔墨技巧,有工笔重彩,也有工笔淡设色,细微之处见真功夫。
余启平《一往情深几许》
31cmx43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如意书房》
41cmx61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1
他在画面中构建了有趣的艺术世界,辩经论道时,仿佛从宋画穿越而来的一只猫、一只羊、一只丹顶鹤,在画中闲庭信步;书桌上的汝窑、哥窑瓷器,笔筒的湘妃竹毛笔,画家将日渐丰富的阅历和收藏呈现在画面中。
灵动的眼神,丰富的肢体,每一笔都透着故事。其中暗含着的超现实主义,并不是真正脱离当下社会的超现实,在这不经意的色彩、构图和人物出场上让人感受美的同时又隐约感受到某种暗示和投射,让理想与现实交叠。
余启平《风如斯》
41cmx65cm 绢本、水墨设色 2019
余启平《尺素惊艳》
31.6cmx42.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也许在余启平看来,用传统技法去表现和思考当下社会,可以更好地平衡视觉的当代性。他笔下的读书人,看一个手卷,读一本书,看不到人脸,也看不到在读什么,然而人物却仿佛有着一双无形的眼睛,观察着画面外的世界。
03
不惧重复
在余启平的一篇自述中,重点提及了对于“重复”的理解。在中国画传统中,重复似乎经常会成为当代的一个话题来讨论。在这个问题上,他有自己的认知。
“不要怕重复自己的作品,我这里说的重复是指自己作品风格与个性的延续。重复自己的作品会形成属于自己的语言系统。艺术的生命在于创造,创造的精神在于不断的创新与突破,失去了创造与创新将不成为艺术。”余启平告诉《艺术栗子》。
余启平《盈盈春水》
36.5cmx60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9
重复与创新这对矛盾体在余启平身上形成自洽。能够将这件事看明白,恰是绘画中的大智慧。曾经很多中国画家急于抢跑在世界艺术之林,反而忘记了深挖千年中国画的精神内核。中国画始终在小步慢走,所有的思变与求异,始终没有摆脱特定历史环境和文化与精神背景的制约。
余启平的画也是在小步慢走,将30年来的作品铺陈开来,可以看到画家持续向内的深耕细作。不花哨、不造作,始终忠于本心。
余启平《红墙落照》
12cmx6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余启平《不问春风》
12cmx6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0
红墙、书房、动物、人物,已经成为画面中的基本元素。随着时间发生变化的是,曾经穿着中山装的人变成了穿着民国衣服、古代服装的人,书房内的物品愈发多样,线装书、文玩与摆件,都在用画面记录着艺术家创作思维的转变,以及视野逐步开阔的过程。
即便没有大面积的红墙、红衣,余启平的画中总是要有一处点睛的红色,有时细微到红色的拖鞋、红色的高足杯、红色的衣带……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红色眼镜框是他的重要标识。
余启平《宫墙二月风1》
44cmx63cm 纸质、水墨设色 2018
余启平《疏影横窗》
41.1cmx60.5cm 纸质、水墨设色 2021
1984年为了毕业创作在苏州甪直古镇写生时,粉墙黛瓦中一座红色的房子成为他永久的记忆。中国人对红色,是有特殊记忆的。余启平的红色,除了是画面中的需要,同时也是最初的记忆使然,就像血液中对中国传统的浸染,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掉的。
中国传统文人绘画的气韵、日本绘画题材体例的研读、西方艺术的观摩,让余启平找到了艺术走入内心、走入生活的路径,一个通向艺术家灵魂深处的通道。这条通道,也是当代艺术家用自己的方式,激活与再造中国画的具体实践。
文字|顾博
图片|艺栈画廊、余启平
标签: 描写人物品质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