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时,红星新闻的记者得到小道消息称:沉寂多年的中国“第一神童”宁铂,就在南昌一座寺庙中讲学。
记者深感意外,连忙找到这所寺庙,请求住持带领自己听宁铂讲课。
座无虚席的教室里,记者默默走到最后一排蹲下,不一会儿,一个微胖的圆脸僧人捧着经书走了进来,他就是宁铂。
宁铂语速快而吐字清晰,对于经文中的内容信手拈来,随口就可以说出知识点在哪一章哪一页,显然,他非常适应这样长伴佛经和讲台的生活。
在这个僧人身上,一点儿都找不出那个当年十三岁上大学、名动天下的神童的影子;也找不出那个被迫学习不感兴趣的专业、内心彷徨的怪小孩的影子。
少年时,宁铂一边背负着世人冠予神童称号带来的压力,一边忍受学校和父母对人生的强硬安排,举步维艰。
好在宁铂自己最终参悟了一切,放开胸怀得见更大天地。
宁铂对记者说: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纵情欢笑、痛快流泪,但这个世界让我们渐渐忘记这些,最后哭不是哭,笑不是笑,但不要忘记,在成为现实的奴隶之前,我们首先是人。”
天才少年十三岁上大学
1965年时,宁铂在江西赣州的一个小康家庭出生,他的父母是当地供电局的职工,薪资稳定,所以宁铂从未被温饱问题困扰过,小小年纪就展露出远超同邻人的才智。
两岁时,宁铂就能把毛主席的几十篇诗词倒背如流,这时候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三岁时,宁铂能一口气把一百个阿拉伯数字飞快背完,一点儿都不出错;四岁时,会认七八百个汉字,读故事轻而易举。
宁铂五岁的时候进入了供电局子弟小学读书,直到父母来到于都县梓山公社的生产队后,年幼的他只能暂停学业,父母出门下地劳作后自己待在家中,闲来无事翻一翻大人的书卷杂本。
没过几年,宁铂就已经将众多中医药理烂熟于心,还能跟大人围棋对弈,打得有来有回,也可以吟诗作对,唐诗宋词通通信手拈来,这都归功于他平日里翻看的杂书,当时他也才仅仅九岁。
总之,宁铂的才华宛如褐色硬壳包裹下的笋尖,随着年岁增长而不断光华显露,探出远高于同龄人的智慧之芽。
大人们惊讶于他的智慧天纵,认为这个孩子一定是传说中的“神童”,将来一定会大放光芒,为新中国的建设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到恢复高考的政策出台以后,十二岁的宁铂就被父母带去参加1977年的第一场高考,宁铂不负众望,最终成绩已经达到了中国科技大学的录取标准。
但这一年刚刚恢复高考,教育制度还没来得及完善,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无法顺利跟成年人一样上大学读书,宁铂的父母一时间手足无措。
宁铂如此天纵英才,绝不可以放任他自行发展,宁铂的父母深思熟虑之后认定,不能浪费了这颗好苗子,必须得把他送去培养人才的地方,光宗耀祖才是他的使命。
当年十月,宁铂的父亲宁恩渐就拜托在江西冶金学院的朋友倪霖写了一封信,寄给了国务院副总理方毅,他也是中国科学院的院长。
信中推举了“神童”宁铂,洋洋洒洒十页纸都在描写他如何超乎常人的早慧机敏,方毅又想起了国家之前推出的“快出人才,早出人才,多出人才”口号,现在预备役人才已经送上门来,一定得抓住机会。
有了人才,就能促进科技恢复和发展,就能推动民族振兴和国家富强,方毅当机立断,批示中国科技大学派专人前去了解宁铂的情况,如若属实,立刻录取。
当时被举荐的人才不止宁铂一个,不过大部分都跟他一样年纪很小,毕竟真正天生才智的人,往往都在成年之前,就会展现出碾压同龄人的智力,方毅深明情况,开始筹划在中科大创办少年班。
半个月后,两名老师来到了宁铂所在的江西赣州八中,对他进行笔试和面试。
老师考察的主要原则有三项,一是是否有学习天赋、二是学习基础是否扎实,三是有没有勤奋好学的精神。
宁铂完成了老师给的两份数学试卷后,又跟他们论及古典诗词、中医药理、历史文献等知识,宁铂还当场作诗一句:“正叹惆怅身无处,不待今朝闻明朝。”
两位老师对宁铂的表现非常满意,最后学校决定录取他。
1978年时,年仅十三岁的宁铂顺利进入了中科大的少年班,与另外二十个同期被挑选出的天才少年一起,开始了他们的大学生涯。
入校后不久,方毅就亲自接见宁铂,想与这个精通棋艺的小子对弈一场,下棋时,宁铂端坐在棋桌前,神态从容轻松,与方毅你来我往,进退有据,浑身大家风范。
宁铂的事迹通过新闻很快传播出去,他的名号迅速打响在大疆南北,全国上下都知道了有这么个神童,媒体们在校门口日夜蹲守,见到年纪小的就一拥而上。
有一次宁铂在校园里的葡萄架下面读书,被一名窜进来的记者拍摄到后,这块葡萄架就成为了“网红打卡点”,每天有人跑来参观膜拜神童学习过的地方。
宁铂和少年班的孩子们成为了媒体宣传的核心人物,这群涉世未深的少年逐渐被推上神坛,成为众人眼中智慧聪颖、完美无缺的天才少年。
神童名声所累内心彷徨
当时,伴随着全国科学大会的召开,一股“爱科学、尊重科学、崇尚科学”的风气在社会上弥漫开。
中科大少年班发布了一份名为《我们要跑步奔向祖国的未来》的宣言,再次引起了社会的关注。
媒体对此继续铺天盖地地宣传神童,把少年班的宁铂当做代表人物而大幅介绍,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采访狂潮,宁铂还被媒体美誉为“第一神童”。
学校认为过多受到外界干扰极有可能影响宁铂的学业,但当时国家正在选贤举能的关键时期,需要塑造天才人物的形象帮助宣传,学校也无法干涉。
面对着挤挤挨挨拥在身前的记者们,宁铂唯一的感觉就是无趣。
他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采访相同的问题,把宁铂身上几个出名的特质拿出来反复咀嚼,配上润色又是一篇宣扬神童的新文章。
宁铂厌倦了被要求七步成诗,厌倦了开中药药方,厌倦了现场下围棋,厌倦了换汤不换药的采访,但他无法拒绝这一切,毕竟他知道是万众瞩目的神童,认为自己不可以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多年来盛名的累积让宁铂光华万丈,立于许多人一生难以企及的神坛之上,但这层华丽光辉犹如金丝锦衣,让人闪耀,又把人硌的一身伤痕,沉沉的压在身上,难以呼吸。
四面八方的关注对于宁铂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就是无法化解的压力。
偏偏宁铂的父母并不关注宁铂的心理健康状况,而是同所有人一样满怀厚望的看向他,像看一个越发完美的艺术品,而不是孩子。
大脑提前发育的宁铂在身体上也过早发育,提前进入了青春期,面对着这段时期身心上的双重麻烦,宁铂都只能闭口不提,他认为必须得努力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不能出一点差错。
两年之后,少年班开始选择专业分科,宁铂深思熟虑很久,才找到班主任汪慧迪说,中科大没有他喜欢的专业,他更想在感兴趣的天文学、医学或者文学等方面深造。
汪慧迪迅速把情况上报给了学校领导,并提出建议送宁铂到开设天文学的南京大学进修。
学校领导得知后,并不赞同宁铂去学天文学,理由是“没用”。
领导认为,宁铂这样凤毛麟角的人才必须要好好培养,投身于能为祖国做出最大贡献的专业上。
领导找到宁铂,勉励他要为全国千千万万的孩童做榜样,一切为了国家,一切为了人民,同时还安排宁铂去学习当时最“有用”的理论物理学。
宁铂耷拉着脑袋答应了,但他的心却更加迷茫,对于一门完全不感兴趣的高深学科,宁铂做不到继续保持优异的成绩和蓬勃的热情。
即使宁铂有着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他也不想用在不喜欢的地方。
少年班的同学说,他上课从不记笔记,但下课之后能把老师讲的知识点一字不漏地复述下来,演示公式时一行行的就跟“录影”一样。
记忆力再强,宁铂也不把这份知识放在心里,他把兴趣都放在了对神秘的星象学的研究上来,同学们见他整天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觉得宁铂变成了一个怪小孩,不知不觉大家都疏远了他。
当年南方周末再报道宁铂时,描述他:“成绩很一般,很多科目不及格,性格表现的也很怪。”
宁铂对这些时刻关注自己的人感到厌烦,他常常抱怨:“为什么不能当个普通人?后悔来读少年班!”
1982年,少年班到了毕业的时候,许多学生都选择出国深造和读研进修,而宁铂选择了留校任教,成为中国最年轻的大学讲师,引发了媒体们又一波强烈关注。
后面几年,宁铂报考了几次研究生考试,但始终没有结果,每次都差最后临门一脚,在走进考场的那一刻宁铂退缩了。
宁铂解释说,自己只是想证明不考研究生也能获得成功,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神童,但他的同学们认为,宁铂其实是害怕失败,害怕不够优秀的自己会辜负期待,名声成了他的负担。
“我就像一条被摔死的鱼”,宁铂向父母倾诉道,试图在生养自己的亲人这里获得心灵上的抚慰。
“你应该成为大家喜欢的样子”,父母这样回复宁铂,让他不要多想,好好考研好好工作。
看到回复的宁铂沉默了,不光嘴上不想发声,内心也不想再发声,一道沟通之门从此紧紧上了锁,宁铂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孤魂,在无人的荒野上徘徊,不知该去往何方。
遁入空门心灵终得解放
几年之后,宁铂与曾经的“第一神童”粉丝程陆华结了婚,两人养育了一个孩子,程陆华希望能把孩子培养成下一个“神童”,而深受其苦的宁铂坚决拒绝,两人时常因此发生矛盾。
一次争吵后,忍无可忍的宁铂跑出了家门,一个人来到海南做生意。
但艳惊四座的学习能力放在社会上根本不够看,宁铂完全不知道如何打点生意、识人看事,还被假意帮忙的人骗光了积蓄。
1998年时,宁铂参加了一档名叫《实话实说》的节目,当他再次出现在普罗大众面前时,众人都十分惊讶。
眼前这个颓丧的中年人与当年报纸头条上朝气蓬勃的小男孩简直是天壤之别,圆脸上满是被生活的风刀霜剑勒出的皱痕,一颗门牙也不翼而飞,浑浊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那份智慧的光芒闪耀。
在节目中主持人谈到了“神童教育”,宁铂一听就激动异常,嘴里爆豆子般飞快地说着,以自己为案例猛烈抨击神童教育,一时间主持人都插不上嘴。
有人说,这不过是宁铂逃避的表现罢了,只要证明神童教育是错的,那他人生的失败就不是自己的责任。
但中科大少年班除了宁铂之外,他的同学大部分都成为了优秀的人才,神童教育怎么能说是错的呢?
得不到理解的宁铂心境更加别扭,因此他的朋友送了一本佛教经典《六祖坛经》给他,宁铂细细研读之后,忽然感觉有一线明光穿透了层层雾霭,照射在那颗黑暗中彷徨的身影上。
宁铂的内心平静下来,他感觉佛理有让人豁然开朗的力量,他想更深刻地去学习研究,早日构筑出内心中的一方净土。
2003年,三十八岁的宁铂便来到了五台山出家,遁入空门。
但没过多久,学校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派人过来把他领走,可宁铂没有轻易妥协,他又跑到苏州西园寺出家为僧,在社会上引起了一阵轰动。
很多人说宁铂就是现代版的“伤仲永”,一代神童就此“泯然众人矣”,宁铂的父母面对采访时也悲愤地叹息:“现在不是我自己抬不起头来,是我们整个家族都抬不起头来!”
面对着世人众说纷坛,宁铂从未现身说过一句话,他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在小庙里,伴于青灯古佛之侧,研读佛卷经书的日子,平淡却倍感充实,他感觉终于找到了最喜欢的栖身之所。
2018年时,五十三岁的宁铂还俗了,但依然以居士的身份在寺庙里宣扬佛法,有他在的讲座必定人满为患,毕竟宁铂曾经第一神童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
宁铂惊人的记忆力让他不看笔记也知道佛法经文的出处,各种精妙理论也是信手拈来,僧人们常常听的如痴如醉,对宁铂充满了敬佩。
有记者曾来采访过宁铂,宁铂对记者说,自己从来没有参加过中科大少年班的同学聚会,在世人眼里,与他那些功成名就的同学相比,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他通过参学佛法之后,已经对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不甚在意,只要他自己觉得内心满足就可以了,宁铂还希望能为心灵受困扰的人开导疏解,因此他还去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书。
随着社会对儿童心理健康的重视,很多人呼吁少年班在培育人才的同时要照顾儿童的心理状况,此后,“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教育理念渐渐得到转变。
天才少年班的开办数量不断减少,宗旨也变成“为相对聪明且有学习能力的群体,提供多元化的成长和科研环境”,通俗地说也就是,“要让孩子,做回孩子”。
如今科大少年班已经十分低调,不再接受媒体采访宣传,让这些孩子们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生活,还给他们配置了专职心理老师,保障心理健康。
少年班的第一届学生宁铂,在后辈学生黄慈萍眼中,就是“急功近利的少年班培养体系的祭祀品和牺牲品。因为他的牺牲,才有我们的幸存。”
宁铂拥有着惊才绝艳的智慧,却没能拥有同样精彩绝伦的人生,而是充满了戏剧性,一代神童逐步陨落,跌下神坛,成了世人眼里“伤仲永”般的存在。
如果使卵石臻于完美的,并非锤的打击,而是水的且歌且舞,当初如果能有人关注到宁铂真正内心所思所想,用爱和理解温暖他的幼小的心灵,他或许就不会遭遇这些。
但宁铂并没有让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悲剧,他最终摆脱了被才智绑架的人生,找到真正喜爱的生活方式,不废才能,追己所好,活出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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