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小说中最动人却不易察觉的细节中,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是关于郭襄的爱情。
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金庸里大情大悲的桥段很多,若论最微妙、最隐晦同时也最让人感叹的,莫过于倚天屠龙记第二十七章。灭绝师太告诉张无忌,她的师父、郭祖师的徒儿叫做风陵师太。初读不以为意,再思之,如有牛毛细针刺入心中,隐隐小痛,却移不走,抚不平。
---------马伯庸
如果完整地看郭襄的人生,略过婴儿那一段时期——那属于每个人都没有特点的阶段,就会发现少年的郭襄是那样的可爱。
金庸:郭襄看似八面玲珑,有父亲的善良、慷慨、好客、忠义,有母亲的机变、俏皮,不依赖父母、结交江湖人士、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歧视身材矮小之人、与动物们都相处甚好、极少生气。她曾被绑上高台,在生与死之间,她选择了不怕死,是一个有民族气节的人物。
说实话,在新《神雕侠侣》中郭襄(文淇饰演)的扮相,并不符合书中的描写。
假如只把郭襄当作无足轻重的配角,那么很多演员都可以胜任,也不会对她在荧幕上的形象有任何不满。但是,假如想到另一个方面,想到她本应该做一个女主角,就会感觉历来的角色都不满意。
关于郭襄的相貌,在书中的描写是,“女的却是清雅秀丽”。
清雅的基本解释为清新秀雅,端庄或高雅。多形容人;而秀丽则解释为清秀优雅,美丽脱俗。所以,郭襄更符合含义的形象,更应该是图画中的样子。
但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讨论郭襄的相貌,而是这个人物的定位。
如果只是路人甲、路人乙,哪怕美若天仙——可能性极小,也会很快略过,不经提醒都想不起是谁,但郭襄的优点和可爱超出了一般的配角,她不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物。
为郭襄感到不平的是,只是因为在书中是个配角的位置,没有成为焦点也就算了,连幸福生活也无法得到。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像岳灵珊,一个善良活泼的女孩,本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岳不群的罪过不应该由她来承担,却也是结局凄恻,不仅令狐冲为她痛哭,也有不少读者为她难过。
进一步对比其他女子,如周芷若、阿珂等人,内在不如她却结果更好,才更觉得郭襄的命运不幸,实在可惜。
不仅如此,同样在风陵渡口,已经嫁人的郭芙仍然是一副招人厌的性格,而郭襄则是一见就觉得可亲,可即便如此,却是郭芙有了不错的归宿。
她身旁的文秀少女说道:“姊姊,这位英雄如此作为,那也当得起称一声‘大侠’了。”她语音清脆,一入耳中,人人都觉说不出的舒服好听。
再遇杨过时,初长成的少女机灵活泼,又有豪情逸致。无论是素昧平生的江湖豪杰,还是风流倜傥的何足道,生性豁达的郭襄都能很快与他们一见如故。
可爱无邪的郭襄,性格豪爽,不拘形迹,而且她侠义厚道,待人诚挚,豪气不输男儿。有着“小东邪”的名号,郭襄不在意礼节的约束,勇于追寻自己的爱情。
这样的品质,在金庸武侠世界中的女主角身上也不多见。然而郭襄有女主角的潜力,全没有女主角的命。
虽然有一种说法,认为郭襄也是书中主角之一,但关于她的故事太少,位置也过于尴尬。
郭襄是在《神雕侠侣》离结束还有四分之一时才出场,却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全书的第二女主角,甚至在某些人的心目中已超越了小龙女的位置。
至于郭襄的人生悲剧,几乎可以与萧峰对比。说到这里,其实也能看到一个事实:在金庸的小说里,即便是主角,也并非注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如果以杨过为主线来看,郭襄的出场增添了许多亮色。
当这个颈挂一串明珠,身着淡绿衣衫的少女出现在风陵渡口时,全书压抑、悲苦的格调陡然变得明快起来
但与杨过纠缠在一起,却使得郭襄的自己的人生变得黯淡、压抑。
郭襄的痴情,成为烘托杨过魅力的背景板。
对比郭芙和郭襄两人性格和经历的不同,可以找到一些影响结果的原因,它们导致了郭襄的凄苦人生。
很明显,郭芙是生活在现实中的女人,而郭襄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正因为郭芙比较现实,她才很容易从虚幻的梦境中清醒,有能嫁的机会就马上抓住;而郭襄虽然性格讨喜,人见人爱,却一直走不出对杨过的痴情,因而她对可能的机会视而不见,最终才会当了尼姑,直到那时她才大彻大悟。
郭芙和郭襄有一定的可比性,作为郭靖和黄蓉的女儿,还是为择偶制造了一定的障碍,也就是现实社会中要求的门当户对。
郭芙虽然惹人厌,但对于异性,外貌美丽的郭芙还是具有不低的吸引力,只有杨过是个例外,他很早就看清了郭芙的真面孔和内心,即便如此,杨过也被短暂的迷惑过。
杨过没有看中郭芙,但她还有其他的选择对象。换句话说,或许让郭芙能够找到两情相悦、各方面都合适的丈夫比较困难,但符合世俗标准,能与郭芙匹配的好丈夫还是有一些。
郭靖本想自己夫妇名满天下,女儿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现下亲自出口许配,他定然欢喜之极,哪知竟会一口拒绝......
而郭芙很容易知足,嫁给耶律齐为妻她也没什么不满。
虽然以《神雕侠侣》书中的标准来看,杨过是一等一的标杆,残疾也没有减分,但杨过早已名花有主,郭芙也愿意接受现实,即使她曾经朦朦胧胧喜欢杨过,甚至最后郭芙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杨过的情愫,心中遗憾也只是片刻。
而用情至深的郭襄则是一旦动心再难放下。
郭襄的痴情,不是一般人可与之相比的,那句“一见杨过误终身”一言中的。
假如不是摆脱不了杨过的影响,寥寥几言就让人欣赏的郭襄怎么会嫁不出去。
性格活泼可爱,几乎到了完美的程度,郭襄不该落到配角的结果;或者说,性情上佳的郭襄本该有精彩的故事,却陷入到对杨过的虚幻情感中充当了他的绿叶。
自从遇到杨过后,郭襄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不知不觉情根深种,即使知道杨过、小龙女两人的深厚感情,也不能阻挡她的单相思。
再后来,即便杨过、小龙女已成为夫妇并结伴隐居,郭襄仍然难以消除对杨过的思恋。
郭襄自和杨过、小龙女夫妇在华山绝顶分手后,三年来没得到他二人半点音讯。她心中长自记挂,于是禀明父母,说要出来游山玩水,实则是打听杨过的消息,她倒也不一定要和他夫妇会面,只须听到一些杨过如何在江湖上行侠的讯息,也便心满意足了
按照正常情况,在情感纠葛中,假如不想成为第三者,那么知道对方确定了名分便会死心。但郭襄不同,在她的心里似乎只有杨过最重要,在她最迷惘的时期,除了追寻杨过的踪迹,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郭襄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我天涯海角,行踪无定,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郭襄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情感极其丰富的女子,一旦动了心,怎样都无法摆脱内心的纠结。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找到杨过也就成为了她的执念。
对于郭襄来说,喜欢杨过是好事还是坏事?若不是因此导致眼光变高,从而不能接受他人,她也不至于孤苦一生。
但杨过又为何招惹她,还过分殷勤。
只有在郭襄终于看清自己的痴心后,明白那不过是镜花水月,她才能够彻底摆脱对杨过的执念。
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出家后,郭襄也还是没有忘记杨过,如给她的弟子取号为风陵,但这时的郭襄已经不再像以为那样执迷不悟。出家对郭襄意味着解脱。
直到这个时候,郭襄才终于明白她对杨过的感情不会有结果,相思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杨过没有可能和她在一起。
以郭襄可喜可亲的性格,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却如飞蛾扑火般,义无返顾地追寻着梦。
郭襄的故事已是定局,留下无法更改的遗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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