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诞生,即是为了这样的衬托而出现。为突出武松这样一位英雄的正义高大,作为一个配角,作者所用笔墨甚少,潘金莲在第二十三回出场,至二十五回就结束了。出场时二十岁,死时仅二十三岁。对于潘金莲的出身,作者是这样交代的: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唤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她,这使女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相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索,不会风流。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
潘金莲就是这样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她出身低微,但对于主人的纠缠,却勇于反抗,可见她是有操守的。大户记恨于心,将她送给武大郎,这些叙述是客观的。然后笔锋一转“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在这些颇具矛盾的叙述中,逻辑上耐人寻味,而作者的态度可窥一斑。
英雄形象的正面树立,首先由抵抗得了诱惑、不近女色来表现。原著在第二十三回写武松与潘金莲的交往过程。与“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相比,武松生得雄壮高大、一表人才,这是第一个打动潘金莲内心的异性,唤醒了她沉睡的爱情,在第二十三回,她试探的态度色诱武松:
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着笑容……
而武松是柳下惠,声色俱厉:“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刚直强硬的态度,凸显了英雄的清白高洁。
武松的英雄本色正是在潘金莲的勾引中毫不动心而体现出来。在这部充满了江湖气的作品中,英雄武松的勇猛、果敢和正义,正是通过对坏女人潘金莲血腥残酷的惩罚而体现的。第二十五回武松杀潘金莲写得惊心动魄:
那妇人见势头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斡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月乞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
“被杀的潘金莲,无论怎么坏,无论怎样死有余辜,这个拖着一段历史与一个恶名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女人,我们是这么熟悉,她吃刀子时,我们是要战栗的。”然而这番惨绝人寰的屠杀场景,作者的笔触却是酣畅淋漓,小说中类似如此直接地展现血腥屠杀的场景描写比比皆是,它充满了感官刺激性,无形中渲染了暴力。在对《水浒传》的多元解读中,有这样一个普遍的现象存在,大多读者往往愿意接受和肯定《水浒传》中绿林英雄与江湖豪侠之气,却容易忽略在他们身上所存在的思想上的非理性和行为上的非人道。对于女性病态般的仇恨,以及在暴力与屠杀中寻求的快感,所有残酷的血腥与暴力都在《水浒传》所弥散出的浓郁的江湖气下被掩盖。在这样的掩盖下,屠杀潘金莲的场景成了大义凛然的经典篇章。学者刘再复从文化批判的角度认为《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一部是暴力崇拜,一部是权术崇拜,它进入中华民族的潜意识,构成深层的民族文化心理,成为民族性格的一部分,造成心灵的灾难,是中国人的地狱之门。
《水浒传》对潘金莲的心理动机作了一定的揭示,交代了她不幸的出身和婚姻,因为爱高大威猛的武松,在遭拒之后又爱风流浪子西门庆。这些情节表明潘金莲出轨有着一定的客观原因,但大量表现潘金莲淫荡不轨的描写淡化了这些细节,潘金莲挑逗小叔子,石秀捉奸反被潘巧云恶人先告状,卢俊义因妻子奸情而差点丧命牢狱,作者不厌其烦的描写这些“潘金莲式”的人物,实质上正是从传统的婚姻两性关系的伦理道德角度来“淫化”潘金莲们的形象。
潘金莲们的形象就是男性性恐惧的对象,英雄们对她们的疏远、隔膜,是因为她们的品行不端,特别是主动的“性勾引”等特征都违背了传统礼教对女性设定的道德规范和审美规范。在传统的婚姻关系中,强调的是婚姻的社会性与伦理性,婚姻的个体情欲被淡化,它必须符合礼教规定。潘金莲们那种单纯的追求身体的愉悦、情欲的满足是同淫荡、邪恶联系在一起的,被认为是导致她们滑向堕落和毁灭的元凶。
潘金莲形象作为一个淫荡的坏女人,从出现到结束,仅仅三回,是一个不折不扣遭人唾弃的小人物。然而整部小说设计的潘金莲式的小人物,同样出轨又结局悲惨,潘巧云的死,较之潘金莲更为残忍血腥。后来出现并被誉为“世情小说的开山之作”的《金瓶梅》,最终成就的潘金莲的形象不仅超越了此部小说中所有其他女性人物,也超越了作者有意塑造的那些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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