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你在发烧，发烧……”李建玺老先生慈蔼地低语着，细心地料理战老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战老大又睁开了眼睛。这是下午了，太阳把窗玻璃上的瑰美的霜花儿毫不珍惜地融化了，融水像无数的小虫儿在玻璃上游动。和暖的黄色的光线透过透明的游动的水线，射进屋来，把波动的影子布在白墙皮上。战老大是真正清醒过来，他想起了暴风雪之夜发生的事情，他想起了鲍廷发，于是暴躁地喊起来：“喂——来人啊！怎没个人影儿呢？”
县里的青年大夫临时在这里守护，听他一喊，忙奔向床边问：“怎么啦？你觉得怎么啦？”
“啥？怎么啦？”战老大面对这个生疏的脸，怔了。
“谢天谢地，你到底清醒了。”青年大夫很高兴，想出去喊李建玺老先生。
“同志，你等等。”战老大吃力地说着，“老鲍呢？”
那青年大夫因怕他受刺激，故作不知：“谁呀？哪个老鲍？”
“老鲍你也不知？”战老大嗤笑他，“就是鲍廷发。”
“这——”青年大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遭人暗算了，不知死——活。”战老大说，“快扶我一把，我要看看——看看他去。”说着，战老大就要挣扎。
青年大夫赶紧按住他两个被木杠压出厚茧的肩头，说着：“你安静点，安静点！”战老大着恼地嚷道：“安静个屁！我——要见老鲍！”
可他终因体力不支，倒下去了。然而嘴里却一直喊：“老鲍——鲍——鲍——”他两只眼瞪得溜圆。
青年大夫正没辙，李建玺老先生进来了。战老大从被窝里挣出一只手来，遥遥伸向李建玺老先生：“你这岁数大的该——明白事儿！快帮我——找那鲍——鲍廷发去！他不知死——活呢！你行行好，帮——个忙，快扶我起来一——块儿走！”
李建玺老先生连声应着，以为安慰几句他就能睡过去，便可消停无事。谁知他刚合上的眼睛又睁开，还是要见鲍廷发。打这工夫起，他一直这么折腾了近三个钟头。
看他眼睁睁的，先是发怒，后是哀求，李建玺老先生的眼边儿都红了，连说：“你放心，你放心！你不要动，不要动。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一定把鲍廷发同志叫到你面前。他挺好，挺好，没出危险，一点危险都没有。真的……”
战老大合上了眼睛等待着。李老先生大有平息一场山火似的感觉，颓然无力地坐到青年大夫搬来的一把椅子上，把沉滞的目光聚集在战老大灰黄干枯、被络腮胡子遮掩的脸：他耳根微微抽搐，长眉毛偶尔抖动一下，眼角上流出一汪泪水，嘴轻轻地动着，无声地在念叨什么。
“今天用过镇静的药没有？”李建玺老先生问。
“用过。剂量增加了一倍，注射时间间隔也缩短了，可他还是不能安宁。”青年大夫说，“不然再……”
“不不，不不！”李建玺老先生连连摇头，“过于抑制，也未见得好，要影响到他的神经系统和心脏，他有一颗活跃过份的好心脏……要爱惜他这颗不寻常的心……”
“一定。”青年大夫理解地应着。
李建玺老先生刚要站起，战老大忽地欠起上半身来，一双眼失望地盯着他，说：“老先生你——你倒给我叫——老鲍来呀！”
“啊，就叫，就叫！”李建玺老先生木然地躇在当地。
战老大跌在床上，头动了动，说：“你……诓我。或许，他出……意外了……”
“不，不，绝对没有！”李建玺老先生慌了手脚，声音颤抖地解释着，“我不是骗你，真的，鲍廷发真的活得挺好。我说了，一定叫他来见你。”
“我——不——信。”战老大闭着眼，吃力地喘着。
青年大夫瞅瞅李建玺老先生。李建玺，这位饱经沧桑见多识广的老人，在战老大面前乱了方寸；战老大在他面前，不止是一个垂危的生命，是一个需要他救治的病人，也成了他追求的人品的楷模——当一个人自己落进死神的掌心，关心的不是他自己的存亡而是别人的安危，在人世间恐怕也是很难得的。李建玺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在诸如“师承仲景胜于蓝”之类的捧场声中未曾激动过，在达官贵人胁持威逼之中未曾苦恼过，在坎坷人生旅途上未曾落过泪，他在战老大身边激动了，苦恼了，落泪了，他不知该怎么对待这样的患者，他低垂着白发苍苍的头……
战老大还在重复着那句话：“我……不信。”
“怎么办？”青年大夫询问着。
李建玺老先生抹抹鼻子，走到水珠儿汩流的玻璃窗前，面对莹莹闪闪的可贵的冬季阳光，伫立了很久很久，才说：“这要征求鲍廷发同志的意见。”
“用不用请示林业局长？”青年大夫问。
“当然。我想领导上是会理解的，会同意的。”李老先生说。
“那么，我去看看鲍廷发去。”青年大夫说。李建玺老先生猛地转过身来：“我去跟他说。”
李建玺老先生刚到鲍廷发的身边，鲍廷发就有猜摸；这几天，他对人家的神色特别地敏感。他自个儿先解嘲似地说：“老先生，你放心，我一定遵着你所嘱咐的话，啥也不问。只求你在我跟前多坐一会儿。别人，你不让进来；你们这几个行医的先生好像挺忙，难得在我这屋里停住脚。我一个人躺着，怪闷得慌，不知你尝过这滋味没有？真难熬哩！”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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