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人物绰号谈
耿立
一、开栏的话
笔者,一介书生,廿载教师爷。出身农家,父亲不识字,母亲不识字 。九岁上学,第一课是“毛 万岁”,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万岁”,第三课记忆深刻,“亚非拉小朋友,革命路上手拉手”。从小营养不良,不只是物质,兼指精神,曾与姐姐拖着2000斤重排子车上的汽油桶,在正午前从30里外的县城拉回公社的拖拉机站,在县城装油的过程中,怀揣几角钱,步行往返8华里,到城内的一家书店买书,但书是阶级斗争模式的,名字为《雁鸣湖畔》,按鲁迅先生的话说,从小喂秕糠,是不会有强健的身体的,他的话可能是“用秕糠是养不大雄鹰的”。所以自己的学问甚少,开谈《水浒》的人物的绰号,是一时兴致,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接下任务,好比在烧红的鏊子上,光脚走来回。但好汉往往是“充”的,逼的,于是水浒人物绰号的铁鏊子是自己愿意踩的,奈何得了别人?小时侯,精神极度匮乏的乡村,有几本《水浒传》的连环画,是自己的功课,哥哥绣像本的《水浒》和《三国》小说是那时我偷偷翻阅的快乐。更恭逢其盛的是,童年时候,有一段时间兴起的“评水浒,批宋江”,使我认识到了水浒的多种读法,金圣叹的李贽的,毛泽东的和鲁迅的,公公说,婆婆说,各有其理。民间的读法则记得当时坠子书在广播里演唱的“方腊大战黑宋江”,整个的一个形象画面是:革命者方腊的浩然正气,铮铮铁骨,最后粉碎在阴险毒辣的黑三郎宋江的手里,革命的航船搁浅了。当时我才十岁冒头一点,几个小朋友聚在一起,边比赛撒尿,边骂宋江“日他奶奶”。
后来书读的多了,小学读水浒,初中读水浒,在大学正襟危坐地读汇评汇校本的水浒,从小时读水浒的快感,变成了为糊口作学问的枯涩,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读水浒的正途。有一年在老家看到母亲打纸牌,一万,二万,三万等等,看见那印刷粗糟但很古朴的纸牌上的人物是梁山的众头领时,一时不知所以。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些钱的数目是大宋的公安机关悬赏梁山好汉人头的价码。这是我忽然觉得,梁山的众头领开始和我很近,他们就在老家的人的闲暇的手里活了起来。还有几年的时间,我曾在黎明的时候,搭乘汽车奔赴梁山,晚上顶着星月从梁山返回,那样往返多次。也在梁山的山头敞开衣襟高呼:拿酒来!还有的记忆是,曾和朋友在青蛙的叫声里,从公路逶迤数里,到景阳岗武松的打虎处盘桓,那虎的媚态,让人想起“老虎不发威,你别把它当病猫。”但铁笼子里的老虎,毛发脱落,实在少了武松当时面对的那种震撼,有点里尔克写的 《豹》里自由意志与客观环境冲突后的无奈。
又是时间流逝的后来,儿子受家庭藏书的影响,也喜读《水浒》,最妙的是,一天,我在他的课本里,翻出了《水浒》里,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排列的座次与绰号,他对水浒人物绰号的熟捻,使我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于是就思考起水浒里的绰号来,心领处、神会处、叫好处,便在书边随手记下,于是就有了这个栏目:耿立纵谈水浒人物,以绰号为由头,东西南北,东倒西歪,天上地下,可用“野笛无腔信口吹”形容,让读者诸君掩口葫芦而笑,但敝帚自珍,一切的责任我愿意承担,请无情批评之鞭笞之,以利我下笔写的更好。我知道,墨水瓶的上游,是大家的唾液。
二、姓名的崇拜与恐惧
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孔子又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两句话指的是做事要师出有名,或者把歪曲的东西翻过来。但这两句话实在是深入了国人的心。干事之前,我们要搞个名堂,做个概念,其实就是起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比如酒,虽然是乡村野醪,一喝满嘴的马尿味道,但冠个名:道光33 ,身价就打着跟头的往上翻,原本的小家碧玉,一下子成了T型台一步一款,仪态万方,勾人心魄和口水的妖精。
更要命的是历史上的一些心怀叵测的鸟人,把小老百姓驱谴如猪狗,美其名革命或者替天行道,或者打扮成上帝的儿子,手里拿着上帝给老百姓的信,承诺明日天堂的美景。但往往革命还八字没有一撇,就躺在后宫里开始腐化,比如洪秀全,把自己打扮成的救世的模样,让男女革命青年为革命流血出力,实行禁欲主义,男的编成一营,女的编成一营,而自己在秦怀河畔,日日管笛,夜夜笙箫,整天在女人的丰乳肥臀上盖章,把文件和报纸拿在牙床上阅读。最后,革命名字与女人的呻吟同列,太平战士和骗子的谎言共殉。
名字的功能确实也就大了,你要是一个起义领袖,在草莽时候,可能是小名歪脖,或者满囤,但拉起秆子,要换个名字,比如天鼎,或者绰号“活曹操”,在明末农民大起义的时候,就有或曹操赛诸葛的名号。对平头百姓,名字也有个觉悟的问题,在大跃进的时候,革命的脑袋发热,饿着肚皮喊口号,给自己的孩子起名“超英”、“超镁”的何其多哉?我有一个小学的同学,当时童年时候在一个小镇生活,他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本是安徽芜湖的人士,转业复员到我们那里,娶了一个我们镇上的女子,年龄相差二十岁,但生殖功能并没猥琐,一连生了2个儿子,3个闺女,把革命耽误的时间都找了回来,2个男孩,记录烽火的岁月,一个叫抗美,一个叫援朝。抗美是我的同学,但30年过去,童年同学天各一方,要是同学有思想的话,他一定会放弃这个名字,几十万中华儿子在冰天雪地里维持的竟是金家父子封建的统治,北朝鲜饿殍遍野,啼饥号寒。但同学何辜?名字何辜?必也正名乎,把名字正过来,象我们民族的习惯,起个吉利的话,也无妨,历史上叫去病、弃疾的多了,也可景慕古人和先贤,叫希圣、崇文,或者姓张的叫学良,把张良的伟业发扬之,也可与时俱进,叫宏发、电子。
名字随着时代而变迁,麟凤龟龙本是吉祥的称谓,有叫兆麟、凤至、成龙的,但李龟年这样的从唐代以后,人们再也看不到“龟”的影子,人们对“龟”产生了恐惧,男的名字上有龟,本来是红色的帽子,颜色说不定从大红到浅红,从浅红到浅绿、深绿,最后“春风绿遍帽檐”,红色沦陷,“一片降幡出石头”了。
姓名本是记号,古代的姓可能是职业的名称,后者纪念意义,或者图腾,比如西门,祖宗可能是守卫西门的职员,比如熊姓,就可能是族人的图腾,中国古代有改姓的,皇帝赐姓,菏泽著名的老乡,帮助李世民打天下的瓦岗寨的军师徐茂公徐世绩,最后画像在凌烟阁上,李世民赐他姓为“李”,陪葬昭陵。有的家族出了事,满门抄斩,象成武、曹县的宋姓,本是姓赵,但宋朝灭亡,皇家子弟流落民家,以国为姓了。
中国人同姓的极多,象“七刘十八张”“张王李赵刘,走遍天下稠”,而外国人同名的多,象约翰,玛丽,亨利等,一个社区里有很多。中国人重名字,孩子没有出生,在女人的肚子里蠢蠢欲动的时候,就找人命名,花大价钱,现在,测字起名成了一个产业。而我们的祖先起名是比较随便的,象汉武帝时代的名臣,濮州(鄄城)的汲黯,就是从外表说的,长的黑。晋成公贵为国君,名字叫黑臀,而大家熟悉的《古文观止》上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写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喜欢弟弟公叔段,而厌恶郑庄公,厌恶的原因呢“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升生。”,庄公是在他母亲睡着的时候生的,可能事前没有征兆,也没有肚子疼,醒来一看,身子下面有个猫一样的孩子,有的把寤生解释为胎儿出生时脚先出来,是难产,但我取的是王力先生的解释,是睡着时生的,所以庄公的名字叫“寤生”。这是名字的记事功能,著名诗人食指,他的母亲是菏泽的单县人,他是母亲在行军路上出生能够的,所以名字叫“涡路生”。现在还有,火车上的产妇突然羊水破裂,产了孩子叫火车的大有人在。而荒诞的是文革疯癫的年代,中国兴起改名狂潮,“要武,卫东、卫彪、卫红”漫天飞,一些名字“建国、建军”也是人头涌动,在城市里,一扳砖下去或者一个橘子皮下去,能砸着三个叫卫东的,在大街上喊一声,建国,很多人会转向,造成交通事故。
名字是一种文化,一方面人们拜名,一方面也心怀恐惧。以我老家为例,农家子弟多取“狗剩”、“黑牛”、“孬孩”之类的名字,那是害怕阎王怕早早把户口迁走,而以名贱而使阎王不妒不忌,这其实是一种恐惧心理的体现。
而小说《红楼梦》中的人名,象贾雨村(假语村言)、甄士隐(真事隐去);有贾宝玉,又有甄宝玉,相映成趣;有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取元迎探惜谐“原应叹息”;有“花气袭人昼知暖”的花袭人……还有什么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等等更是名字趣味多多,使人读了,更添一分怀想。
三、雅号与绰号
古代中国的男子,姓名之外,还有字。《白虎通-姓名》中有“人必有名,何?所以吐情、自纪、尊事人者也------名者,幼小卑贱之称。”字,就例外了,男人二十之后,表示成人,要根据本名的含义另立别名,这就是字。一般的仕宦人家都有字,朋辈之间以字称呼,如要喊名,则是无理,年长者、上级领导对下面的可以直呼名,而用字称呼则表示高看一眼。大家熟知的《三国演义》,那里面的人物都有字,如曹操孟德,刘备玄德,张飞翼德。我非常喜欢袁世海先生在《华容道》扮演的曹操。那种英雄末路的悲凉,他在求情让义士关羽让道的时候,一口一个云长。那种哀凉使人动容。但英雄的质地并没有在人生的低谷而改变。有一件趣事,说袁世海先生扮演曹操,本该是反面角色在关羽的“正义”的照耀下,规规矩距,一口一个“云长”的求情。但扮演关羽的一个演员先是半闭着眼唱倒板“耳边厢又听得曹操来到”,然后突睁二目,威猛有光。观众无不暗暗叫好,都觉关羽着实是气度不凡。谁料,当他把眼光投向舞台的另一侧(那里是刚刚战败的曹操的位置),料想中用这等威猛的眼光一扫,对方就该是落花流水不堪一击的了。然而也奇,那曹操虽然衣冠狼藉,形容枯槁,可一双眼睛却笑中藏诈,不怒而威!对视之下,关公着意体现“威猛”的眼睛却显露出畏怯,只能慌乱移开目光看起天花板,拘谨地接唱回龙:“皱蚕眉睁凤眼仔细观瞧……”关羽走进侧幕,对迎面一位老导演问道:“奇怪,今天刚上台时还挺有信心,可跟曹操一对眼光我就哆嗦不停,差点把后面的词儿给忘了!”老导演笑着回答:“一点不怪,谁让那曹操是袁世海演的呢?” 袁世海一口一个云长,也没有使高看的关羽长起精神,我想在历史上,关羽本不是曹公的对手,虽然把关羽抬高到吓人的地步,在庙宇里享受冷猪头,到了人们向他的牌位叩头,两股颤颤汗不敢出的地步,他还是在曹孟德的眼睛的余光下抖缩如鼠,这才使真实的孟德啊。
中国人的名、字受家族辈分的限制,字数一般固定,于是人们开始有了别号(雅号、诨号)。象陶渊明号“五柳先生”,他自己解释“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欧阳修晚年号“六一居士”,“吾家藏书一万卷,集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布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以吾一老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而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寅)号“六如居士”取自《金刚经》说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也如电”,说的是无常。晚清怪杰辜鸿铭别号“东西南北人”,谓“婚于东洋(妻子为日本人),生于南洋(马来半岛),学于西洋(留学英国),居官于北洋(北京)”。
李白生长于四川江油青莲乡,自号“青莲居士”,苏轼在黄州的东坡耕地自食,便叫“东坡居士”,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十分崇拜明代凡高式的画家徐渭,徐渭的别号为“青藤道士”,郑板桥就以“徐青藤门下走狗”为号表示倾慕。齐白石更以“青藤门下牛马走”为号,人青藤驱使;而书法家谢孔宾先生的雅号是“明心斋主”,可能是一生与墨砚为伴,非人磨墨墨墨人,在黑白艺术里明心见性吧。
雅号是文人雅士的名头,但很多热中于官场的人,却是命自己为“居士”,这一风气在宋之后,愈演愈列,最后成为一个箩筐,污七八糟的东西也都放进去, 臭气满天,真假莫辩。我们熟知的“稼轩居士”和“易安居士”似应该剔除在外的。中国人重名,我们从雅号里可以读出历史,“飞将军”李广,人感到马上将军的迅疾与匈奴人脸色的煞白,从“卧龙”(诸葛亮)和“凤雏”(庞统)里看到人中之杰的品藻,得一而安天下的期待。
而江湖好汉呢,他们往往有名有姓,没有字,《水浒传》的众好汉,只有宋江字公明,其余的则是“白板”。但是江湖豪杰都有绰号,这些绰号是他们身份、特长、品格、生理的标记。古龙说过,一个人的名字也许并不说明什么,而人物的绰号则多少有些意思,比如鲁迅《故乡》里的“豆腐西施”,这是一个性的暗示,既是指卖豆腐的美人,也含着把女人的乳房和生殖器叫做豆腐的暗语,现在也把挑逗吃女人的豆腐作为一种性的表达。
而我国的绰号,在《后汉书-朱隽列传》就有记载,《三国》时代有虎痴许褚,许褚,身材高大,腰围粗壮,力大曾倒拽两头牛。 继典韦成为曹操侍卫队长,并常担任先锋突击队,任劳任怨,不顾危险光着膀子上阵,虽被鲁迅讽刺,但这种赤子心态也多有可爱处,许褚军中有「虎痴」之誉。个性谨慎少言,对曹操甚为忠诚,曹操去世时,许褚大声哭号以至于呕血,闻者无不伤心。曹操曾嘉许他“吾之樊哙也。”但真正集绰号古今大成,含尽量最高的仍非《水浒传》莫属。这些绰号富有神韵,江湖上一听绰号,马上想见其为人,“智多星”的计谋,“及时雨”对人的扶危解困,一见此人如大寒甘霖,而“鼓上蚤”的身轻如烟种,在鼓上弹跳如簧。但仔细阅读《水浒传》众好汉的绰号的命名乃有规律,并被后世的武狭小说继承,就向方程式,可以代换。
武器符号加人名式: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金枪手徐宁、双枪将董平;动物符号加人名式:豹子头林冲、金钱豹子汤隆、双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古代英雄加人名式:小李广花荣、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地名符号加人名式:菜园子张青、镇三山黄信;神怪符号加人名式:母夜叉孙二娘、赤发鬼刘唐、活阎罗阮小七;职业符号加人名式:神医安道全、圣手书生箫让;身体特征加人名式:一丈青扈三娘、摸着天杜千等。
绰号是一种文化,是江湖文化绿林好汉的身份的代码,它有着很深的社会、人生和精神的烙印,它是我们民族的特殊的民族心理和审美情趣,这是一种民间文化的积淀,在政治上和文学界,也有很多的模仿水浒人绰号,叫做“点将录”,把政治高手或诗坛高手分成“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那又是另一道美的风景了。
四、踢球踢出的帮忙
--说高俅
金圣叹评《水浒》曰:高俅来;而一百八人来矣。老金这话说得有些道理,我在下笔写绰号谈的时候,以谁打头颇为踌躇,好汉第一个出场的应是九纹龙史进史大郎,但儿子却说:高俅高二是有绰号的第一位登场的人物。于是黄口小儿的话就成了圣旨,于是尊办,觉得,儿子和金圣叹的智商略仿佛。
高俅,本是个奴才,是个帮闲的角色。高俅是《水浒》写的帮闲浮浪之人,但真实的高俅是苏东坡的书童,深得东坡先生赏识,东坡外放后,推荐给了朋友。 南宋王明清《挥麈后录》说“高俅者,本东坡先生小史,草札颇工。”后来〈水浒传〉却写作小苏学士,由苏轼而苏辙,让弟弟背了口黑锅。高俅在水浒中本没有正二八经的名号,书中如此写高俅“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 武军,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得好脚气球。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球。后来发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
我们可以看出著者的态度,高俅本是绰号,由绰号而成了正经的写在档案上的名字户口上的名字,这里面是轻蔑和戏弄,俅者,是一句不雅的话,指男人的私处,现在我们还把那话儿喊作老二,由高二叫成高俅,就好比我的老家有人的绰号“二狗吊”如加上姓氏,“某二狗吊”办成身份证,一定是令人不堪。但高俅的名字里有男人的生殖器符号,却照样做到大宋朝的五星上将,指挥千军万马陆海空部队,这也可看出大宋朝的不堪来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市井无赖,因为一个机缘,用毛泽东的话“谁说鸡毛不能上天?”,风云际会之时,一个“鸳鸯拐”就博得了举世的繁华,从足球国脚到军队混事,这反差玩笑确实也大了点。高俅本是听从主人的话给端王送玉做的笔架和镇纸,但偏巧端王踢球,高俅就在人丛观看,一个球飘飘忽忽飞来“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球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于是端王留下了高俅,后来端王成了宋徽宗,作为端王的旧臣,整天在足球场切磋技艺的哥们自然也入主朝庭,由帮闲而帮忙了。历史上的宋朝的文官是考试选拔,高俅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于是宋徽宗就让高俅带领军队,而军队的干部必须有地方工作的经验和功劳,于是宋徽宗就让高俅到地方挂职锻炼,〈〈南渡十将传》卷一“刘錡传”中有,“先是高俅尝为端王邸官属,上即位,欲显擢之。旧法,非有边功,不得为三衙。时(刘)仲武为边帅,上以俅属之,俅竞以边功至殿帅。” 高俅从一个奴才到军队的统帅,20多年宋徽宗宠幸不败,但这样的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当金人的马队到来时,宋徽宗和儿子只有做阶下囚的份了,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的屡试不爽,宋朝开国把南唐后主李煜囚禁,后来赵家的子孙也被别人囚禁,试看剃头者,人也剃其头。
我想,不在宋徽宗提拔重用高俅,而在他自己败坏了自己的江山,东汉末期朝廷中的新贵,大半是市井流氓,许多厨子屠夫也都穿起锦服绣衣,大摇大摆。长安城中的父老编了一首歌谣讽刺他们:“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形容这些不像样的新官儿。“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有膳夫庖人。”这样的东汉的干部政策 到了宋代又开始上演了。官爵王位不再是尊崇能力,而是家奴的象征,鸡鸣狗盗出其门,而正直之士呢自然就逃避,或者一些脑筋不开化的文臣武将还在那儿以热血修补江山,但你的血到底值多少钱一斤,这可使人怀疑了“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官位的贬值败坏了世道人心,于是世道人心也不古起来,恶性循环,最后,好的为坏的殉葬,大家一块过三年,一块念悼词!
但是我还是有点想法,想赵匡胤一根军棍打遍天下,他那时帮忙的人一定不是高俅之类,皇帝也需要娱乐,也需要下围棋打桥牌需要歌星陪伴,但是帮闲的就是帮闲,帮忙的就是帮忙,;两种事最好不要拧到一搭,象文革中戏子做到政治局委员,“李玉和”做到文化部长,庄则栋由小球而体育部长,这就有点不正常了。还是鲁迅先生的眼光毒辣犀利。他在〈从帮忙到扯淡〉中说:中国的开国的雄主,是把“帮忙”和“帮闲”分开来的,前者参与国家大事,作为重 臣,后者却不过叫他献诗作赋,“俳优蓄之”,只在弄臣之例。不满于后者的待遇的 是司马相如,他常常称病,不到武帝面前去献殷勤,却暗暗的作了关于封禅的文章, 藏在家里,以见他也有计画大典——帮忙的本领,可惜等到大家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寿终 正寝”了。然而虽然并未实际上参与封禅的大典,司马相如在文学史上也还是很重要的作 家。为什么呢?就因为他究竟有文采。但到文雅的庸主时,“帮忙”和“帮闲”的可就混起 来了,所谓国家的柱石,也常是柔媚的词臣,我们在南朝的几个末代时,可以找出这实例。
其实先生也是替那些杂碎的王朝瞎费心,中国人“学好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哪个瘸腿驴不想卖个马价钱?我想到我小时侯,父亲让我学炸丸子学做凉粉学做羊肉汤,父亲说,有个好的手艺,以后就能混社会力量,想高俅也是学一门手艺,他的手艺的价值达到了最大化,这也是许多的鸟人羡慕的,但话说回来,帮忙还是应该和帮闲分开好点,武则天好男宠,只供床头的欢乐,但绝不叫他们穿朱戴紫坐到案头,有一次,男宠挨了宰相的一顿奚落和暴打,于是夜间就吹起枕头风,聪明如武则天确实是不世出的政治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以后避开他就是。”帮闲的在床头,帮忙的在案头,大唐的江山是案头那些大臣的事情,帮闲的只是一些出力流汗的小人,这如泾渭分明!
五、刺青九纹龙史进
韩国有部电影《我的老婆是大佬》,里面惊艳的地方是恩珍沐浴出来,她光滑纤瘦的背脊是奇崛诡异的刺青:一条青龙。不是杨家女子从华清池出来,“侍儿扶起娇无力”,那样的一块白肉被公公李隆基的口水泡着,而是一种性感的冷艳。那时对文身和刺青的偏见一扫而净。总以为刺青分子多是黑道人物,但转念一想,人是应该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身体的,记得李银河也这样说过成年人有权处置自己的身体,她认为应该把卖淫当道德问题处理,但她也不赞成合法化,比较赞赏的是“非罪化”,“卖淫非罪化”就是说把它作为一个道德问题来处理,在两个成年人之间自愿的一种交易行为,不管有没有钱参加进来,我们不认它为罪,但是我们从道德的角度要谴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中国人对身体发肤看护的往往小心过头,比如比如女孩子的一片私处的薄膜,浸透了多少的血泪,自己女人的裸体只能关上灯在家里欣赏,被画成模特,就伤风败俗。开放的唐代也盛行刺青文身,当时叫做扎青,段成式《酉阳杂俎》有薛元赏打击扎青的故事,很可一读:
上都市肆恶少,率髡而肤扎,备众物形状。恃诸军,张拳强劫,至有以蛇售酒,捉羊甲击人者。京兆尹薛元赏,上三日,令里长潜捕,约三十余人,悉杖杀,尸于市。市人有点青者,皆炙灭之。时大宁坊力者张干,扎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怕阎罗王。”又有王力奴,以钱五千召劄工,可胸腹为山亭院、池榭、草木、鸟兽,无不悉具,细若设色。公悉杖杀之。又贼赵武建,扎一百六处番印、盘鹊等,右膊刺言:“野鸡滩头宿,朝朝被鹘捎。忽惊飞入水,留命到今朝。”又高陵县捉得镂身者宋元素,扎七十一处,刺左臂曰:“昔日已前家未贫,千金不惜结交亲。及至恓惶觅知己,行尽关山无一人。”右膊上扎瓠芦,上扎出人首,如傀儡戏有郭公者。县吏不解,问之,言胡芦精也。
冯梦龙把这段故事放在《古今笑史》里,但是薛元赏有点运动的味道,一些唐代的刺青爱好者见此,纷纷把刺青涂抹,这使我想起当代有些人在从军时候,咬牙列嘴地把刺在手腕和肚脐的一些动物及文字抹去的现代版了,真是太阳底下无鲜事,现在又重复过去的岁月,但我想起在陕西黄碟案的时候,警察就说了:“我们国家没规定不许看淫秽品,但是我们国家也没规定许看啊。”这就有点搞笑的黑色幽默力量。国家不是保姆,没必要管那么多,虽然我们国家没规定公民不许吃饭,但是也没规定公民许吃饭。李银河评价:所有的感官的快乐和需要的满足都是天赋人权。比如说有人想到木子美那儿去看一看她怎么描写性行为,一会儿又有人想去看看汤加丽啦,又有人想去看看九丹的小说啦,这都无可厚非,这都是很自然的。作为一个人,他们有满足自己的眼耳鼻舍身的感官需要的权利,对他们这种行为也不要多做道德评判。
史进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处置自己的身体的。水浒中,史进的老父见到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这样介绍自己的宝贝儿子:“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一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剌了这身花绣,肩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
史进是水浒中第一个出场的梁山好汉,排梁山英雄第二十三位,马军八虎骑兼先锋使第七名。小时,看水浒连环画最羡慕的就是史进身上的花绣,一直琢磨是怎么弄上的,有同学就用针烧红在手腕上刺成手表模样,然后涂上蓝盈盈的钢笔水,我虽然想要一块手表,但没有用烧红的针扎的勇气,所以,我的手表在我踏进大学时,父亲为了儿子在城里免遭白眼,卖掉几百斤麦子换了一块“钟山”牌子的30元钱的表,第一次戴上,总是想起童年伙伴倾慕九纹龙史进那烧红的针,也总是在人多的时候,把手腕抬起来,一副农家子弟的可怜的自尊样。
刺青在宋代是一种个人的权利,比如岳飞的母亲,在儿子宽阔的背上刻下“精忠报国”的母训,我们想到的是白发母亲的大义,张俊部队的年轻力壮者者从臀部以下到脚踝文刺,称为花腿,水浒写刺青的好汉有九纹龙史进,花项虎龚旺。短命二郎阮小五,提辖鲁达,病关索杨雄和浪子燕青,浪子燕青的一身刺青,如“凤凰踏碎玉玲珑,孔雀斜穿花错落”,当他与人相扑时,脱了衣服,露出文身,一班看客立即“迭头价喝彩”。燕青的刺青不但男人喜欢,连皇帝徽宗的情人二奶李师师也爱不释手。李师师风尘女子,见浪子燕青可人意处多多,也不管自己是皇帝的情人和婊子,就公开挑逗燕青,水浒中写到“
数杯之後,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得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当时燕青头脑清晰,心中还装着梁山的革命事业,于是忍痛割爱温柔乡,转换话题和李师师拜起了姐弟。
文身在江湖上,是一种勇力和强悍,对于皮肤的疼痛不当成一回事,不呻吟,不吓尿,象关羽刮骨疗毒,尽显的是勇者侠者的本色。而九纹龙史进的刺青一开始就进入我们的阅读视野,表现的是好汉不守法度的边缘社会的情景,这确有深意在焉。
龙有九子,这和史进的花绣是相配的,我们知道这个怪兽的生育能力是强大的,但儿子的名字,人们一直争议,有一份明代的清单,这是李东阳回答皇帝问话的,水分不会太多:囚牛,是龙生九子中的老大,平生爱好音乐,它常常蹲在琴头上欣赏弹拨弦拉的音乐,因此琴头上便刻上它的遗像。睚眦,是老二,平生好斗喜杀,刀环、刀柄、龙吞口便是它的遗像。嘲风,形似兽,是老三,平生好险又好望,殿台角上的走兽是它的遗像。蒲牢,形似盘曲的龙,排行第四,平生好鸣好吼,洪钟上的龙形兽钮是它的遗像。狻猊,形似狮子,排行第五,平生喜静不喜动,好坐,又喜欢烟火,囚此佛座上和香炉上的脚部装饰就是它的遗像。霸下,又名赑屃,形似龟,是老六,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碑座下的龟趺是其遗像。我国一些显赫石碑的基座都由霸下驮着,在碑林和一些古迹胜地中都可以看到。 狴犴,又名宪章,形似虎,是老七。它平生好讼,却又有威力,狱门上部那虎头形的装饰便是其遗像。负屃,似龙形,排行老八,平生好文,石碑两旁的文龙是其遗像。螭吻,又名鸱尾、鸱吻,龙形的吞脊兽,是老九,口阔噪粗,平生好吞,殿脊两端的卷尾龙头是其遗像。
南宋龚圣与《宋江三十六赞》这样说史进“龙数肖九,汝有九纹,盍从东皇,驾五色云。”史进确实是大胆的,也可看出当一个朝代的末世,早已王纲解纽,法度松弛,史进身上刺龙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中国的游民和那些强人都有“皇帝轮流坐,明年到俺家”的想法,而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只是史家的生花妙笔,原始的话可能是“操他奶奶,皇帝的椅子不能一直叫你坐。”于是呼啸山林的起义的背后,一些阴谋者往往怀有鬼胎,让那些一起革命起事的兄弟的头颅垫了椅子腿。
而现在呢,刺青成了一种时尚,我为这些举止感到理解,也感到社会的宽容,然而有个女子为了爱,把那男人的名字刺在了自己全部的性感地方:肚脐,乳房和私处的旁边,其实爱是宿命的,一旦爱到了绝处,那个女孩子又该怎样演绎下一端文身?当爱用肉体做标记的时候,这里面有勇气和决绝,也有潮水淡定后的苦痛,当爱到来的时候,人们啊,不可不慎…好莱坞性感美女安吉丽娜-茱丽的身上也有刺青,但她发誓,无论心和肝和肉多痛,不管银子代价花费几何,一定要把前夫的刺青名字从手臂上剔除,否则,噩梦难醒。
刺青是一种身体语言,人们可以在耳朵上打洞,可以把黑发染红染绿 ,这是放松时代的标志,古代中国千年流行的“黥刑”,在脸上雕墨刺字,这种侮辱人犯人格的东西,也是刺青的一种,象西方通奸女人的“十”字一样,男儿脸带黄金印,其痛何如?我想起一个幽默,不妨抄录如下:有一个太太找人帮她刺青,她要刺青的人帮她在大腿左内侧刺感恩节,右内侧刺圣诞节。刺青的人问她原因。她说:我先生抱怨说在感恩节和圣诞节之间没啥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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