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湖泊如同散乱一地的珍珠,到处都是。但它们之间很少是独立的,总有一根细绳串在当中。这细绳就是一条条相互贯通的小河山溪。
平天湖就是这珍珠中又亮又大的一颗,它坐落在池州大地,水域面积达11平方公里。当我走近平天湖,走进她身边的醉仙湖、太朴山和元四章,我的脑海里有了这样的想象——
平天之“子”
朋友说到平天湖采风,从杏花村的醉仙湖开始。我有点诧异。他说,这是平天湖的子湖,就像进一座大院,先进入宅门,再过垂花门,到了前院,走过游廊就进入庭院了。醉仙湖就算是前院了。朋友比喻还贴切。但将我们的胃口吊得高高的,让人对平天湖有了格外的向往。
醉仙湖在杏花村内,面积不大,如小家碧玉,在秋阳照射下,波光粼粼,显出灵动小巧。其时已至秋日,可江南的秋就像一个恋家的女子,拖着步子缓缓而行。你看湖边柳如烟,水如绸,荷如盖,绿如春。我们绕湖而行,先到了“窥园”。那一道道石门,残垣偎依,呈环形排列在湖岸,侧望是框框风景,正看是环环洞天。“窥园”是当年歙州学博董子修在这儿研读诗文处,昔汉儒董仲舒“学不窥园”,董子修仿效说:“吾以吾窥之,学吾祖不窥也。”看样子他窥到了满湖风光,也窥破了满腹经纶。
这样的人文传说,就如醉仙湖沉淀的泥,打捞不完。这不得不说说杜牧了。当年杜刺史在一个淫雨霏霏的黄昏,青箬苙上的雨水还未滴尽,绿蓑衣还披在肩上,一头瘦驴跟在身后,踢踢踏踏的,他一副落泊与无奈,一副失意与沮丧的形象,带着一个暗淡颜色的背影,踽踽独行在杏花村。庆幸的是,一觞酒浇化了他心中块垒,一湖水清净了他心中郁积。一首《清明》诗,让他与杏花村、与池州名满天下。
我不知道醉仙湖的名字与杜牧有没有联系,但我知道在醉仙湖边的杜牧与杏花女留有千古佳联。在杏花灿烂的季节,妖娆如杏花的村姑,笑问客官姓甚名谁。杜牡却道出了一诗:“半亩山林半边地;一曲牛歌一卷文。”杏花女知是杜刺史到了,她瞧了一眼手中倒茶的锡壶,随即出一上联:“白锡壶腰中出嘴。”杜牧想不到此女子才貌双全,竟心有旁骛,一时无法对出。善解人意的杏花女有意无意的摆弄手中的铜锁,才让杜牧豁然开朗,于是对出了“黄铜锁腹中生须”。
这故事我总认为少了点风花雪月,但在杏花村、醉仙湖俯首皆拾。在清代文学家郎遂编撰的《杏花村志》里也能找到。如石埭的杜荀鹤是杜牧的庶出子;宋朝奉议大夫郎文韶在元时隐居焕园;康熙皇帝的贴身保镖武状元贵池的曹日玮在此练武……
真是一处历史一处景,一处景物一人文。
我独上湖边的“望华亭”,想一览杏花村的全貌,可真正的旧迹随岁月漫漶,一切都无处可寻。但醉仙湖边的修复的“人文景观”,让我们仿佛能穿越到从前——“吟诗台”前,杜牧醉卧湖边的身影似乎还在;“渔歌埠”里,历代文人的吟唱似乎能闻。轩照湖水水映轩,可水还是那湖水,轩已不是那个轩了。
绕湖一圈,美景如画,人文如书。你不由得感叹江南的水,不仅滋润着江南的风物,也书写着江南的特有人文。我已被醉仙湖的景色陶醉了,于是想,“前院”就这样妩媚动人,到了“庭院”,那将是怎样的光景,我对平天湖的期待已不能自持了。
平天如“眼”
一个地方的美离不开水,就如一个人的美离不开眼。到了平天湖,才知道,她就是池州的那只清澈的“眼”。
秋日的阳光显得格外透明,从醉仙湖离开,沿着清溪河畔诗词碑廊走过来,也不过十来分钟。在车上我想着,这一河清溪水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它是不是平天湖的金环?若这样,平天湖就是一块“金镶玉”了。
等你拾级而上,爬上那道坡,你眼前的湖,就如心中的海。远眺浩渺无际,山影幢幢;近观清风徐来,湖水微澜。我顿时想到的,是“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的动人句子。平天湖真是一位静伫的少女,立于池阳的山与城之间。她离人近,又似乎很远;她离人远,又似乎很近。她总给人以“迢远而又深情”的高贵形象。水盈草木深,天蓝平天净。池阳的这片生态土地,以其超常的智慧,守护着这方水,守护着这只眼。
听友人介绍,平天湖比西湖还大一半,在不大的池城,有这样一块天然的氧吧,天然的肺,真是上天给池城人的福气。湖水平天,福运齐天。这种联系,不是文人的胡诌,而是自然的因果。可池城人福气不止于此,还有平天湖的文化遗存。李白当年从齐山上俯瞰平天湖,写下了“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在平天湖如练的水面上,泊一小舟,捧一杯酒,在月光下,是何等的诗意。当然这朵“花”,是人照水,水照人,是风情万种的艺伎,而不是水中的一朵莲。
不过今天的平天湖里,还真有一朵硕大而洁白的莲,卧睡其中。这就是莲花台喷泉池。
莲花台高有两米,离岸有丈许远,平台的底座上开出八只花瓣,中间装有音乐喷泉,平时不启动,一旦到了节假日,这里游人如织,那时泉涌如莲心,乐飘如仙境。我们没碰到这样的机会,有些遗憾。但你不能不说这样的设计匠心独具,做到了自然与人文的相融相洽。“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那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平天湖如眸的白莲花柔美得那样的“圣洁”,与境内佛地九华的莲花仙座遥相呼应,不能说不是山水人文的圆融合一。
“文选烂,秀才半。”昭明太子一根竹竿钓尽了池阳的深潭浅水,到处都留有他垂钓的遗迹,平天湖当然也有他的钓台。其实他钓的哪是鱼,他钓的是趋之若鹜的天下才子,他钓的是《昭明文选》中的诗文,还有那功垂青史的盛名。
我们绕着平天湖跑了一圈,湖心的龟山岛,龟拜九华;湖边观湖亭,白鹭翻飞。岳飞抗金水师练兵处已无痕迹;湖上的亲水沙滩到处是人。平天湖白天用最温柔的水亲吻着游人的肌肤,晚上微风鼓细浪,用动听的涛声拥着池城人入眠……
这让人猜想起平天湖的秋夜来,寒山清寺,孤灯照影;天河坠落,星辉满湖。一群青春少年,悬坐在木板码头上,憧憬岁月,仰望苍天,任流星落入那乌黑的眼,清亮的眸。
平天湖真的清亮如眼,可这样的钟灵之美,肯定有着不平凡的源头。
平天之“根”
一湖的人文,从书卷中来;一湖清澈,从源头而来。这不得不让人沿着山溪,漫溯到了平天湖的根——太朴山。
当然平天湖的水根肯定不是一处,但我认为太朴山下的元四章最具代表。我不想落入俗套,写那里的山林如何之秀美,自然环境保护得如何之好。有这样的碧水,那是自然的事。我寻找平天湖之根,在于寻找守护那方净土的人。
元四章村坐落在太朴山的南麓,来龙山下。元四村世代繁衍,生生不息,明清时就有千余户人家。看那刻有年号的石桥,那光滑可鉴的麻石路,那剥蚀沧桑的水堰,那“如翚斯飞”的祠堂,还有那旗鼓……就知道元四章盘踞于此的久远了。
元四没有什么景可看,一条山溪分成两支,将村庄环抱其中。人们枕河而居,无非涨汛时能观万马奔腾,枯水期可听小桥流水。再无非是炎热天有清凉的山风,寒冷天有温湿的地气。这一切是山居人家都有的享受罢了。
可元四要看的东西还是有的。那庄严肃穆的祠堂,那保存完好的族谱,那壁画上的古老故事,还有行将消逝的乡村炊烟……
元四章的祠堂有两座,建筑风格有别于徽派,门前四根廊柱,支撑翼展屋顶,朱漆的大门,彩绘的花窗,檐头的雕饰,外观上有如北方建筑的风格。这样的建筑,这样的色彩,给粉墙黛瓦的古村落带来了别样的生机。
祠堂有三进,前面空敞,中有天井,后有辈份谱系台。堂中有匾,其中一祠的匾上写有三个镏金行楷“秩叙堂”。据村中人说,现在的元四章已改掉了“生不入谱”、“女不入谱”的旧习,只要是元四章的人,不论男女,皆列谱中。其实元四章早就行在规外,祖祖辈辈将一个女子——玉姑婆尊奉在祠堂里,也尊奉在心中。这个女子就是明代洪武年间,章氏先祖斗民公的女儿章住英。据壁画中记载,当时斗民公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当差,可有一次押运粮草,遭遇盗匪抢劫,朝廷问责,几个儿子有的被杀,有的被关,有的逃亡。家中只剩下住英和嫂嫂柯氏。柯氏生有一子,家道不幸,生活异常艰辛。作为小姑子的住英决意不嫁,毅然帮嫂嫂支撑门庭……
故事让人黯然神伤,我想尽快离开此情此境,于是从祠堂的侧门走了出去。就这一步,却让我看到了久违的情景。
一条小巷的尽头,几只鸡悠闲的在地上啄食,斜搭在正屋的矮披,突出一只烟囱,烟囱里冒着烟,在暮色微风中,袅袅升腾,尔后在空中弥散开来。我的心一下子就静如湖水。炊烟是乡村的坐标,可这坐标已显模糊,让人时常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时间已近黄昏,朋友催我们尽快回程。我却意犹未尽,问手支院墙,闲看夕阳的老人,建的房子要多少钱?他说要三十多万。要这么多不如到城里买房?他说自己祖祖辈辈的根在元四,怎么离得开?
是啊!元四章人不忘根,不忘本,他们对先祖慎终追远,对良善顶礼膜拜,对自然对环境敬畏有加。他们远离喧嚣、克制欲望,守住了生态家园,守住了血脉之“根”,同时也守住了平天湖的水脉之根。
所以,在我眼里,平天湖的美,不仅美在湖上,也美在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