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是农忙双抢时节。所谓双抢,就是在南方的夏天,立秋之前的半个月左右,稻谷熟了要抢收,第二季的禾苗要抢插。这是农村最忙最累的时候。我是农家子弟,家里人多田地多,农活十分繁重。我是大儿子,打十来岁起,每年放暑假回家,便一头扎进农忙双抢当中。
双抢是非常累人的。毒辣的光照,热烫的田水。割禾的镰刀薄而锋利,稍不留神就会割破手指,顿时血流如注。禾叶也是异常锋利的,往往会将手腕和小腿划伤,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直钻心里。偶尔还有一两条又肥又黑的大蚂蟥叮在小腿上,恶心极了。往手掌心吐上一口唾沫,狠力一拍,蚂蟥跌落的瞬间喷射出许多血浆来。打完谷子的禾秆照常靠放在谷桶的两边,等积攒到三四抓的时候就要捆绑。长辈们动作娴熟,捆得又快又扎实,样子也好看,捆好之后使劲往后一抛的动作来得十分潇洒。我是反复琢磨都不得要领。
扯秧也是很要腰力和技术的。要稍微斜着点扯才能使秧苗不被拉断,同时苗根上附着的泥巴也会少些。我最多扯了一把就要直起身来。母亲和大姐是好手,她们可以一口气扯上两三把才站立起来,喘口气便又迅速弯下腰去。插田时,她们排在一起,弯着腰,退着走,从分秧、插秧到排列、扶正,一气呵成,动作十分协调,秧苗入水插泥离手的声响也整齐同步颇富节奏。所分秧苗恰好四五芽,不多不少,秧苗插立端正,且横成行竖成列,煞是整齐美观!母亲除了一天的劳作,还要负责全家一日三餐的打理,常常是凌晨四五点便起床烧饭,等插完田太阳落山了,还要煮夜饭。
犁田、耙田和磙田是双抢中最花力气、最讲究技术的了。我是十四岁那年才跟父亲学会犁田的。犁柄上抬和下压的幅度都要恰到好处。抬得高了犁头会吃泥太深,要么牛拉不动,要么犁架会被牛拉断。压得低了犁头会上翘,吃泥过浅,犁翻的深度不够,甚至会犁空。一处方方整整的田块,怎么开犁也是颇有讲究的。好的犁法是将田分为三个部分来犁,即周边,中间右,中间左。这种犁法在同等工作量下,牛来回走动的回合少,牛不累人也不累,而且利于下一步的耙田和磙田,利于泥块的疏松和平整。
高中毕业那年,除了照例回乡双抢,父亲还买了四十多只鸭崽由我饲养。劳动强度陡增。我手脚笨力气小常常是难以按时完成任务。最难忘的是那年的一个圩日,父亲让我挑一担百来斤重的公粮赶十多里山路送到高田粮所去。我个头太小,身体太弱,累得肩膀淤血,腰骨酸痛,挥汗如雨。家里十口人,记得每到晚饭上桌时,祖父总要数人头,当数到九时便会停下来再数,还憨笑着不停地自言自语:哪门子还欠一个呢?哪门子还欠一个呢?我们总要提醒他,您忘了数您自己了。
说双抢累,的确是累得吓人。那时候苦下功夫读书高考,就是巴望考得个铁饭碗,好跳出农门。说穿了,就是要逃脱那年复一年、永无休止、现在想来都还两股颤颤的双抢日子。后来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取了学校,从此就告别了双抢。
现在时代变了,乡下无论是生产结构、劳动工具,还是人们的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生活是富足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怀念当年双抢中那种艰辛,和共叙家常,同享天伦之乐的温暖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