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
在这样一个万紫千红,鸟语花香的季节。实在是适合读一首情深似海,如痴如醉,地老天荒的情意绵绵之爱情诗。
可是,顺手翻开书页,竟然是谢希孟的一首《卜算子》: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谢希孟,又名直,字古民,号晦斋,灵石人。24岁文名蔚起。人称“逸气如太阿出匣。”在世人眼里,他是天上降下的奇才,受到学者楼钥的器重。南宋淳熙十一年进士,历任大社令,大理寺司直,奉仪郎,嘉兴府通判。是才华横溢的学子,也是一个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风流诗人。早年师从大思想家陆九渊,后来又与浙东学派陈亮、叶适为友。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行事不法,周公无志也;立言不法,孔子无学也。”后来仕途多舛。
人生不如意八九,当一个人失意,梦想破碎,身处低谷时,有人洗却名利浮华,敬慕修道。有人看破红尘,隐居山林,淡看落日烟霞。“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谢希孟来得率真,直接沉醉于听歌买笑的浪漫生活。活脱脱一个北宋柳三变的翻版。或者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但沉缅秦楼楚馆,还轰轰烈烈爱了一场。某日,一名陆姓歌女浅笑嫣然,袅绕着向他走来,惊艳了他的时光。她那一低头的温柔,更是胜过人间百媚。带走了他的地老天荒。他对她一见倾心,似乎辗转千年,只为这陌上的初逢。
自此,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那一段时间,爱的花瓣,倾城绽放。一缕情丝,斑斓着他前世今生的爱恋。历经情海沧桑,受尽世态薄凉的歌女,又怎不独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又怎不渴望从此紧握这双手,将整颗心放进。静看春花秋月,静守花开花落。
那一段时间,谢希孟也算是爱疯了。郎情妾意,生死相许。情意绵绵,暖了唐诗宋词。竟然在临安城排除众议,一砖一瓦地建起了有名的“鸳鸯楼”。尽管,此楼一建,议论纷纷,说长道短。陆九渊先生更是痛心疾首,责备他有愧于理学。才思敏捷的谢希孟即口咏出一首《鸳鸯楼记》:“自逊抗机云之后,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用陆氏4个祖先来贬低陆九渊“象山学派”。
“鸳鸯楼”建好了,陆歌女成了世间最幸福的女人。从此,她的千娇百媚只为他一人绽放。临风对月,舞尽芳华。氤氲花香,柳韵浮动。醉心的感觉,溢满心房。握一束温暖,捻一指墨香,期待着一生一世的美好,渴盼着一生一世,安守在这鸳鸯楼里与谢希孟羌管弄晴,菱歌泛夜。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忽一日,不知谢希孟是听了孩童吟诵“床前明月光。”低头思起故乡来。还是读到了李白的忘年交贺知章先生的“少小离家老大回。”总之,某一日,他突然就想家了。并且,此情一发不可收拾。最不可思议的是,之前他没给陆歌女任何征兆,更不用说商量,安抚。他选择了不辞而别,悄然归去。当陆歌女惊觉,飞速追到江过,撕心裂肺地痛哭,痛彻心扉地挽留。他却毫无怜惜之情,往日的温柔多情全然不见。匆匆写下“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飘然而去。
不知是谁说过,多情人必无情,一旦转身,决不会再在私情上多做停留。这样一个美好的午后,四月芳菲,一切如诗如画,和风,暖阳,蝶舞,花香袭人。突然听到谢希孟对曾经执手相看的爱,说出“我绝不会再想想你了,你也别惦记着我了,把你对我的那份心交给别人吧。”的绝情话,只觉周身发冷,心顿时碎了一地。
我不知陆歌女如何度过那花非花,梦如烟的余下时光。人生苦短,转眼青丝泛霜。本以为这一恋,便是白头之约。本以为,无论红尘几度轮回。岁月依旧风情万千。谁知,回忆的尽头,自此孤灯独守。爱人成陌路。
爱过,就真的自此了然无痕,说忘记就忘记,说删除就删除么?痴缠过的爱情,终能随风成尘么?有一天,当他站在花丛中,倾听花开的声音的时候,可会想到一个远方翘首的女子?
我不知道,穿越时空隧道。我只是蓦然想起了弘一大师李叔同和他的日本情人雪子。雪子认识李叔同的时候,李叔同已有妻。但是爱是一场茶靡花开的绝艳,一种地老天荒,生死两相许的情愫。自那一年遇上李叔同,雪子便认定李叔同是她爱情世界里的真命天子,甚至不远千里,从樱花树下,随他飘到异国他乡。最初的几年,雪子是幸福又快乐。李叔同对她疼爱有加,执手相看,缠绵于蓝天白云下,誓言于青山绿水,柳丝娉婷间。雪子认为,这一爱,便是一生。不离不弃,相守白头。她愿为他素衣清颜,相守天涯。自此,他们一个为一个红袖添香,一个为一个挥毫泼墨。西窗烛剪,对镜花黄,琴瑟和鸣,花好月圆。
然而,也是某一日,李叔同忽起出家之心。他要将对雪子的爱,升华为对天下苍生的博爱。他博爱了,成了一代高僧。雪子的魂却断了,心,也碎了。
或者说,雪子的心碎得比任何人都彻底。李叔同若爱上别人,她还可以在寂寞的缝隙里,期待着某一个晨曦,世界的太阳再升起,李叔同再次脉脉温情着向他走来。耐何,他是离了尘世的烟火,走进了博爱的佛缘。他与红尘的缘份只有38年,与雪子的情缘,只有短短8年。任是她悲痛欲绝,任是她撕心裂肺。再也没有回头路。从此,他成了她最艰难的修行。从此,再也没有谁陪她倾听花开的声音。她和他的爱情,如那花瓣,悄然展开淡红色的外衣,徐徐张开,然后舒展,然后猛地怒放,再然后,颤抖着,痛苦着,挣扎着,一片片,凋谢。所有的美丽转瞬成空,所有的情愫灰飞烟灭。一弹指,八年刹那,一刹那,2920个日夜。飘落在声声木鱼中。他在抵掌合眉,梵音袅袅。她静立佛外,在隔世的柔情里,千回百转。
生死离别之际,素食店里,此时变身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甚至都没抬头看雪子一眼。饭后,雇一叶小舟,决绝地辞别回庙宇,始终没有回头。一如徐之摩的那着诗:“轻轻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佛门清灯,可渡天下苍生,却渡不了雪子的痴情。从此,即使雪子望断天涯路,那人,却再也不会走在来时的路上。
尘世的凡夫俗子,面对大家与小家的取舍,总是鱼和熊掌艰难决择。然而,李叔同不是凡夫俗子,他是一代高僧弘一法师。所以,他是果断的,干脆的。他没有情难自禁,他没有难以取舍。任是雪子百转千回,跑到虎跑寺求见最后一面,他也是绝情相拒,一任雪子悲恸数日。
李叔同走了,守着菩提,从此与雪子的前世今生来世无关。
谢希孟也走了,归隐居灵石,这一世,从此与陆歌女成陌路。
雪子也走了,伤心起身,一如那断线的风筝。从此杳无音讯。
陆歌女也走了,空留下世人的长吁短叹。
我突然有一丝恍惚,陆歌女之后,雪子之后,下一个,是谁?
自古多情伤离别。有情自被无情催。难道,感情,终是握不住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