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取于蓝——荀子墓拜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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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春明

“十一”这天,我去兰陵拜谒荀子。爱军弟知道后,携夫人与我一起同行。这是我第一次来荀子墓前拜谒。我想,这该是我跟爱军弟的一种缘分吧。 荀子墓好大!兰陵人称“坟子青”。我跟爱军弟目测后,觉得这座坟墓的直径大概有四、五十米,高有十几米。这是一座用黄土堆成的坟墓,整个坟墓的基座像一个巨大的圆,环绕着它,难以分清起点和终点。 墓的南面坟上有一棵粗大的松树,树干周围层层叠叠的树皮,似在诉说着年代的久远。这时,有一阵秋风吹来,整棵树,整个坟墓,发出一种深沉浑厚的声音。那声音像似从一个十分遥远的山谷传来,整个大地都起了回声。那声音让天上的云彩舞动起了双翼;那声音里夹带着一种澎湃巨大的力量! 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在这片平展的土地上,荀子墓如同一座小山包样的凸起在这片平原上。也巧,史前这里曾经有一位名叫兰鹰王的酋长,因为部落间争夺这片土地而战死,人们按照部落的埋葬习俗,为兰鹰王建起了一座大墓,后人逐年祭陵添土,形成了与荀子墓类似的一座巨大陵墓。由于这座陵墓上长满了兰花,久而久之,人们把它称作“兰王陵”,后简称“兰陵”。地域文化学者王善富先生告诉我们,以往,这里的老百姓也如同人们给“兰王陵”添土那样,每年为荀子墓添土,荀子墓因而越来越大,继而成为这片土地上,继“兰王陵”之后的第二大陵墓。 这天小雨刚过,天上那些灰色的、白色的、灰白相间的云彩,它们像许多块、许多片瓦片样地把整个大地笼罩。路上,荀子成为我跟爱军弟交谈的主题。作为儒家人物,荀子有别于孟子和后来的董仲舒、朱熹等人。这也是我对荀子最感兴趣的地方。由于荀子提出了“性恶论”,他在许多人看来,不像是一个儒家人物,但他的确又是。而且在我看来,他才是孔子后人中最具代表性的儒家人物。 荀子的“性恶论”是针对孟子的“性善论”提出来的。曾经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祭酒的荀子,对包括孟子在内的诸子百家的观点多有批评。荀子“性恶论”的提出,并非否定人性中的善,他是要提醒人们“人性之恶”是应当引起重视的。他认为人的欲望就是恶的本源,因而需要规制。荀子在《荀子-性恶篇》中强调:“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仪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他的这种理念也因而成为法家依法治国的种子。然而,后来有许多所谓儒家人物,他们对荀子的观点提出了批评,甚至拿荀子的学生——法家人物韩非子和李斯说事。不可否认,韩非子和李斯的思想确受荀子的影响,但荀子对他们的影响,仅限于二人思想中那些合理的部分。 我跟爱军弟交流过程中,曾提及荀子对诸子百家大多提出批评这件事。当时,荀子对诸子百家的思想都有批评,但唯独没有对孔子的思想提出过批评。而且,还对孔子崇拜有加,尊孔子为“大儒”,即“圣人”。荀子认为,孔子思想的精髓时常被某些“俗儒”们歪曲。所以,他十分尖锐地批评了“俗儒”们的儒学“道统”。他认为那些所谓的“儒学道统”,已经严重背离了孔子学说的愿意。由此可见,荀子对孔子思想是高度认可的。我觉得这件事很关键,通过荀子的态度,寻着这个线索,我们才有可能见到一个真实的孔子。 通常,我们总认为孟子提出的“性善论”代表了孔子的学说,其实未必。孔子在《论语-季氏篇》中所说的:“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之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这段话才是直指人性的。是的,通过孔子这些话,我们可以发现孔子对于人性观察之细微,之深刻;也可以发现荀子与孔子之间的那种承继关系。由此可见,孔子推行礼制,强调人的教化;在任鲁国管理司法和治安的大司寇时,下令杀少正卯等,这些不仅体现了孔子的治国理念,而且更能让我们理解到孔子对于人性的深刻反省和有关于人与社会的全面思考。  地域文化学者王善富先生是个爽快人,我们在荀子庙大门外检疫处的方桌旁相识。当时,王先生在那里负责荀子庙进出人员的防疫安全检查。待我们参观完毕,走出大门时,王先生还在那里。刑警出身的爱军弟,主动跟王先生交谈,问王先生哪里能找到与兰陵相关的资料。王先生说:“资料当然有,但是我一般不送人,给钱也不卖。但是我看你们来这里那个认真的样子,可以送给你们两本。不过我得回家去取。”于是,爱军弟和夫人替王先生值班,由我开车拉王先生去家中把书取了过来。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王先生赠送给我们的书,他的作者就是王先生本人。土生土长的王先生,青年时期就开始对家乡这一地域的古老文化着迷。这本书凝聚了先生三十六年的心血。当我翻开书页时,那些深厚的文字,即时把我带到沉淀了数千年的有关于这一地域的历史文化之中。  两千二百多年前,荀子来到这片位于蒙山山脉以南的广阔平原上担任县令之职,我想,这绝非偶然。尤其他选择在这里养老和教授徒弟,并且最终葬在这里,更是有关于一个人的生命定数。是的,出生于赵国,曾在地处沂蒙大地以北的临淄城内,曾在那座中国最早的官办学府——稷下学宫内,先后担任三次祭酒的荀子,他在经历反反复复的出走、回归、出走后,让一个时代满溢出来的那些思想,在经历反反复复地冲突激撞后,终于找到了它的出口。我们有幸看到,荀子与他的思想一起翻越层峦叠嶂的沂蒙大地,直到来到这里驻足。作为一个伟大思想家的他,这种选择是不曾犹豫的。在这个过程中,荀子的人生路径,有着与起起伏伏的沂蒙大地样的起起伏伏,而最终它又像眼前这片平原样的平展而开阔。是的,荀子最终走出大山的那一刻,他的天地也更加广阔了。他周围那些一直连接着天地的庄稼、树木、村庄,它们像大海的波浪一样把过往的山脉推远。眼前,那些飞翔在天空中的白鹭,好似一道道白色光束样地划破蓝色的天幕,它们让整个天地变的辽阔而苍茫;它们也让我看到了身处天地之间的荀子,他的有关于人性论述的真实与透彻。  此刻,我想起了荀子的《天论》,这是《荀子》三十二篇中最为精彩的部分。他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句话,在当时是极具震撼力的。这些话哪怕拿到科学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也很合乎现代人的思维。而荀子《性恶论》中“人之性恶,其善者伪”的观点,一针见血,振聋发聩。 眼前,这位从历史中走来的思想家,他让我在被粉饰了的历史文化中,窥见了几份历史的真实。他尤其让我对于被层层包装了的所谓儒家文化有了新的认识。我想,在荀子看来,那些蝇营狗苟的虚伪之相,索然无味,他已经懒得再去回看一眼。那个被历史强加于身,身披“三纲五常”外衣的所谓“儒家文化”,已经在这方有着血性和骨性的土地上还原了真像。 据说,1988年有一位名叫阿尔文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他在法国召开的诺贝尔奖得主会议上说了这么一段话:“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2500年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如果这段话是真实的话,我想,若真正道出这段话的理由,是需要透过荀子去寻找答案的。 返回时,荀子庙对面有一面写有“登高望远,青出于蓝”的墙壁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把这座墙壁连同八个大字收入我的镜头。我想,今天就把“青出于蓝”这四个字作为本篇的题目和结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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